爸,老人们都说,人死了魂魄还在,是真的吗?唉!管他呢,不管在不在,我都当您现在就坐在我的对面,咱们爷俩中间就放着咱家炕上那个四四方方的小饭桌子,我给您烫上一壶酒,您不就喜欢喝两盅么?我记着小时候咱家条件不怎么好,您每次喝酒都亲自下厨,掂对两个自己满意的小菜儿,然后盘腿坐在炕沿儿边儿上,笑眯眯的自斟自饮。有时候还用筷子点点儿酒放进我嘴里,看我被辣得深长了舌头直缩脖您就嘿嘿地笑。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您是不是特想有个人能陪着您一起喝?爸,父亲节又快到了,今儿我就陪您喝两杯,咱爷俩好好唠唠嗑。
那时候,您喝完了酒就枕着那个小皮鼓,躺在炕上歇一会儿。对了,那个小皮鼓是您自己给我们做的玩具还是怎么的,不记得了,反正您就爱枕着它睡觉,看您眯着眼带睡不睡地样子就知道这天您一准儿高兴,就从您那中山装的上衣兜里掏出圆珠笔在您的手心脚心写满八加一等于九(酒)您看了就抿嘴笑,不知道是您真的喜欢酒,还是因为我那样做真是哄着您乐呵了所以开心,反正,只要您笑了就知道趁机要点儿零花钱什么的就有门儿了。这可是我们姐几个的小秘密呢,两个姐姐需要钱的时候又不敢跟您要,就鼓捣我用这办法哄您开心,因为只有我才有这个“特权”是吧?直到现在姐还说爸就偏心你,家里有点好事全是你的。我还记得,有一回家里就剩半碗大米饭了,二姐想吃,您就从她手里夺过来放在我面前,还瞪着眼睛对二姐说:“不知道你妹小吗?”气的二姐饭都没吃就上学去了。
爸,时间太久了,您都走了三十多年了。那时候我太小,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不过,有些事这辈子都是忘不了的。
那年,我大概五六岁吧,您带着我去省城,那是我第一次去陌生的地方,见了新鲜的环境什么都好奇,一会这儿,一会儿那儿的不停地跑,您趁我不注意就藏起来远远地看着我。我找不到你了急的直打转转可就是没哭,还到处问人“见到我爸爸了吗?”回到家您跟妈说:“这丫头行,第一次见大世面就不怯场,没准儿将来能有点出息。”后来,您还带着我去县里找过剧团。我从小就爱唱歌啊跳舞什么的,一心把火的想当演员,整天对着镜子学人家电影里的演员怎么笑,怎么掉眼泪。您带着我找了好多家旅店,终于找到了,可人家已经走了。爸,那时候您是不是特想您的老丫头能有点出息,给您,也给咱祖上添点光啥的?
哎呦,光顾着说话了,您看您的酒都凉了,来,我给您换一杯热的。
七岁那年,您出差给我买了一条趟绒裤子,乐得我恨不得睡觉都穿着,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饭粒儿粘在了腿上,我想拿下来,您说“别动,都干巴了,弄点水润一下,要不就把裤子上的绒绒也拽下来了”可我哪等得及啊,我可不想我心爱的裤子上有不干净的东西,一使劲儿就给拿下来了,结果,裤子上面的绒也掉了,您当时顺手就拿起炕上的狗毛单子在我大腿上打了一下。这可是您第一次打我呀,也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挨爸爸的打。当时疼不疼我忘了,估计是打疼了,要不后来怎么做什么事我都会小心翼翼,想好了才做,知道是错的绝对不去冒险了呢?
爸,那年,我看后院老王头家小院子里的玉米苗子长得比咱家的又胖又高,就给拔下来插在咱家的地龙沟里,后来人家找上门,吓得我跑出去不敢回家,当时您骂我没有?不记得了,只记得天都快黑了,您在小三儿家的房山头找到我,用您的大手搂着我的头回家了。后来这件事想起来我还跟别人说,我小时候真是淘得没边儿,连我妈刚腌好的秋咸菜也让我跟同学玩儿捉迷藏给打得稀碎,一缸的咸菜撒了一地,那是一冬天的食材啊!妈气的狠狠打了我一顿,您回家知道了跟妈说:“算了,打都打了,知道错了就行了!”
对了爸,那个要饭的唐傻子也早就没了,听说死的时候跟前儿一个人也没有。我还记得,他每次要饭要到咱家的时候,您都笑呵呵的给他好吃的,从来不撵他走,您说:“唉,没儿没女的怪可怜的”大概我就是继承了您这心软的毛病、一见那些个乞讨的,可怜的,吃不上穿不上的就心软,这几十年,家里的衣服,吃的用的,没少送他们,害得我还上了好几次当。告诉你呀爸,现在这些乞讨的可不是从前了,那时候,能给块干粮就给你点头说谢谢。现在一色儿要钱了,我就被那些假乞讨的骗过好几次,听说,有个乞讨的竟然盖上大高楼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爸,有件事我一直都不明白,您说您是医生啊,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血压高呢?您天天喝酒,后来不敢喝高度的了,就兑上点水。我还记得,您给小侄子做玩具手枪时,左边的胳膊就抬不起来了。您病的那天,我们送您去医院,您自己断断续续的说:“车……小……车”您是要那个您给小侄子做的儿童车,轱辘上加了一层胶皮,减震的那个,结果走到半路车就散架子了。您当时就知道自己是脑溢血了吧?还有,我们送您去墓地的时候,肖叔说,这块墓地是您自己选的。您先把爷爷奶奶和太祖们从老远的地方接到这里,正好一个月,您就病了。病之前,还张罗着照了一张全家像。爸,难道您早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吗?怎么从来就没见您皱过眉头,脸儿不高兴的?您是怎么想的?您一天不是忙医院的事就是忙家里的事,总笑呵呵的。有人因为单位的事找到家里,吵得妈都受不了了,叫他们医院的事到医院去说,可是您还是笑呵呵的跟人家解释。您生病的时候,市卫生局派人给您送药,您走了,全院的医生护士都出来给您送行,他们一边掉眼泪一边说“唉,好人没长寿啊!”爸,您是不是就想当个好人,什么事儿都想让别人高兴,就没想过自己?
爸,我再给您换杯酒,您坐好了听我说。
爸,先问问您,我手上这张照片您是什么时候照的?瞧瞧这浓眉大眼的,跟电影明星似的,真帅!地地道道的大帅哥!您又笑了吧?您心里一定说:“看看我这老丫头,就是会哄爸开心。”说真的爸,咱们爷俩缘分浅,就那么十来年。要不是这张照片,我真的快记不住您长什么样了。有时候走在路上,或是在电视里看到一个跟爸像的人,心里就疼得慌。要是您还活着,就住在我家里,每天我陪着您在小区里散步那多好。我们小区环境可好了,跟花园儿似的。散完步,我就给您烫上一壶酒,我陪着您喝。您不就爱看我被你灌多了耍磨磨丢的样子么?我就让您看个够。
爸,您看见没?这就是您老丫头的家。一百多平呢,可比咱那间不到20平米的小平房大多了。那时候,咱一家六口挤在一铺炕上,翻个身都挤得慌。冬天烧煤炉,火一灭冷得要命。眼下这么大的房子多亮堂,暖气热乎着呢,就我跟您姑爷两个人住。要是您跟妈都在,你们就住这间朝阳的房间,这间阳光好,对上年纪的人有好处。可是,唉!爸呀,您没这个福啊……
爸,时间过得太快了。您老丫头可不是您眼睛里那个扎着牛角辫儿的小姑娘了。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是中年人了。您走了以后,女儿上学上班都挺顺当的,工作挺卖力,业务也算好。虽然没当上什么大官,也挺受领导重视的,在单位里那也算是挺牛的人。就是后来因为不爱整拍马屁溜洋须的事,得罪了几个人,加上身体不好,早早的就退休在家呆着了。要是继承了您的血统,说不定我的时间也没多少了呢。不过那样也好,我就能看见您了,能整天的陪您喝酒唠嗑了。眼下,我过得挺好,虽然没多少钱,也算是衣食无忧的。您说,咱普通老百姓能衣食无忧,还有啥不满足的?其实我知道,您活着的时候盼着我们能有点儿出息,不是要我们出多大彩儿,就是希望我们能活得舒适一点,幸福一点您就放心了,对不?
爸,我现在真挺好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足了。可就是太孤单,想您啊!逢年过节什么的,连个磕头要红包的机会都没有。要是搁现在,医学发达了,一准儿能把您的病给治好喽,就算有点什么后遗症啥的,也能给我个机会照顾您啊,起码我能每天跟您说说话,逗逗哏儿,也尽尽我这个做女儿的孝心么!
我记得您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一动不动的,有一回我去医院看您,刚站到您身边,您的眼角就渗出一滴眼泪来,妈兴奋地对您的同事说,“他最疼老丫头了,说不定他现在心里明白着呢”,然后急急地对我说:“快,你喊你爸,看他有反应没有”我乖乖的喊了,您也真有反应了,那滴泪珠一下变成一行长串儿,刷地落在枕头上。爸,那时候您是不是真听见了?您是不是特不甘心?是不是有好多话想说?
爸,您不该那么早就走,不该在我还没完全懂事的时候就给女儿留下一辈子的遗憾。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伤心,什么是艰难。您走了,这些个滋味女儿都尝尽了,没有父亲的日子真难啊!
现在,妈去陪您了,大姐也去陪您了,就剩我跟哥和二姐,我们也都会一天天变老的,也会有一天不管不顾的去陪您的。
爸,我现在都想明白了。这人啊,一辈子就是生生死死,聚聚散散的,谁也躲不过去。今天闹个病,明天生点儿气啥的,那都再正常不过了,哪有什么事都顺自己心愿的呢?要想活的开心点儿,就什么事儿都别较真儿,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自己活轻松了,别人也跟着轻松。一辈子太短了,何苦非跟自己过不去呢?
爸,哥呀姐呀的家里那些个事儿估计我妈去陪您的时候早都汇报过了,我就不多说了,我就再说一件事儿。现在,有父亲节了,以后我就不给您烧纸钱了,那都是骗人的,还污染空气。这个冬天咱们整个国家到处都是雾霾,弄的人喘不过气儿来。今后逢年过节什么的,我就像今天这样给您烫壶酒,咱爷俩唠唠嗑,行不?您不会说我不孝顺吧?
爸,您不是爱听我唱歌么?我给您放一首歌听听,是刘和刚唱的,我没他唱得好,您就当是我唱的好了,歌里的词儿都是我想说的,跟我唱的一样……
我的老父亲
我最疼爱的人
人间的甘甜有十分
你只尝了三分
这辈子做你的儿女
我没有做够
央求你呀下辈子
还做我的父亲……
文/jianai红豆杉
2013。3。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