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梳
作者：夏雨亭
佛曰：今生陪你走到最后的人，就是前世埋葬你的人。“老头子，是时候了，把东西拿出来吧。”老头子顿了一下，平静地问“好的，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别留遗憾。”“没有了，今生有你就是最大的完美与幸福，放不下的，唯一就是你。到时记得把桃木梳让我带上，再给我梳次头吧。”此刻，两个老人，安详的，静静的，互拥着，回忆着一生度过的苦与乐，然后，为一生唯一的爱，送行！
那年，女人跟男人成婚，男人没钱，结婚只送给了女人一把桃木梳，他说：结发夫妻，白头偕老，我愿用一生的爱，梳理我们的生活，照顾你一辈子。从此，一把桃木梳，别在女人头上，跟了一辈子，梳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熬了一辈子。
那年，1942，饥荒，女人第一次，也是一辈子唯一的一次，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没饭吃，她偷了菜园里的一颗包菜，被老农抓住，她跪在地上嚎哭求饶：我实在没有办法啊！家里几个孩子没饭吃，快饿死了，你就放过我吧？老农一声悲叹：唉！大嫂子，这年头，我知道这惨情，拿去吧，快去给孩子吃吧。女人最后对着老农磕了三个响头，以致额头后来留下了伤疤。这印记，成了她一辈子念念不忘的恩与痛，也成了她一辈子留着刘海不变发型的缘故。只是，救得一时，救不得一世，第二个儿子还是因为饥荒饿死了，是女人最后把孩子送入河中的。隔年，老农因病去世，女人带着全家给他吊丧，磕头，还用这把桃木梳给他梳了个送行的头。
那年，男人被分配到合作社工作，晚上，男人特意给女人洗了个头发，然后用桃木梳给女人梳着说：“孩子他娘，有了工作，好日子来了，真是难为你了！”“我们不能再让孩子挨饿了。”此刻，女人终于出现了久违的微笑。后来，女人买了猪苗养起了猪，生活日渐好转，同时，因为当时的计划生育条件有限，夫妻两个人一共生了9个儿女，所以被左邻右舍取笑雅称“猪母婶”。别人一见总夸：猪母婶真够勤快也够精神，养一大帮孩子还养猪，整天梳不离头，一辈子都是新娘样。女人总是笑笑回答：这把梳啊，结婚信物，是老公送的，当然得带在身边，多子多福，我养得起的。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忙下去，熬下去。穷则生变，勤家业计，劳有所获，换得了几个孩子的长大成人。
那年，天有不测风云，大儿子结婚没几多久，尿毒症病发入脑，神志不清时，揪着女人的头发乱打，还要把桃木梳掰断，女人死活抱着儿子说：“儿啊！醒醒吧，咱们好好医，这梳万万不能断，这是娘的命根子啊。”后来，花光了家里所积蓄和欠了笔债给大儿子医病，最终大儿子还是去世了。当时男人出差，是女人亲自背着儿子入的土，别人总劝，她说：生是我生，死也得我这娘亲来埋。隔年，因为家庭困境，大女儿被迫嫁给了大20多岁的香港人。出嫁那晚，女人流着泪用桃木梳亲自给大女儿梳了个头说：“女儿啊，别怨爹娘，实在没办法，你是大姐，家里靠你了，好好对人家吧。”“娘，我懂，我什么都懂。”大女儿远嫁那天，女人没有出现，她躲在被子里哭了，睡了整整一天，后来还是男人安慰了很久，女人终究振作，又忙碌了起来。
那年，幸福美好驾临此家，儿女成婚成嫁，女人总不忘给出嫁女儿“开脸”，洗上一次头发，最后用桃木梳给女儿梳着说：“一梳梳到尾；二梳我姑娘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四梳女婿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女儿啊！好好过日子吧。”这次，女人是灿烂地，幸福地，笑着！
那年，二女儿因为情感问题有了精神病，小儿子因为工作犯了抑郁症，女人又愁上眉头，但却总对着这两个二女说：是爹娘当年没本事，养不好你们身体才这样的，你们可要往好处想啊！经过了女人的悉心照料，病情终归好转，二女儿出嫁了，小儿子有工作了，熟悉身影总不忘女人拿着桃木梳对儿女说：生活烦恼千丝万缕，坚强如梳才能理顺，没有过不去的坎。
那年，男人50大寿，女人亲自给男人洗了头梳了发，还亲手做了寿面，她乐呵呵地对男人说：老头子，儿孙满堂了，我要的是你健康长寿。后来，女人在儿子儿媳，女儿女婿的劝解下，放下了养猪，享受起清闲的日子，可左邻右舍遇见依然不忘亲切叫上一句：猪母婶。日子过着，老人闲着，总喜欢到儿女家串门，发现那家困难了，孙子就帮忙照料着，一大早把三餐也给买了，女人总说：你们都是我的心头肉，我都要你们好好地。再到后来，老人走不动了，整天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着儿孙看望陪聊，临走，老人家总不忘叮咛几句。
这年冬天，老人家病倒了，自觉日子不多，偷偷让老头子提前把后事的东西都买了，她说：“孩子们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别让他（她）们忙乎了。如今啊，老头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没有我，你的日子怎么过啊？”老头总是一句“别瞎说”安慰着，背地里却抽着烟，流着泪。就在这年，老婆子走了，有点不舍的走了，也把她最爱的桃木梳带走了。儿孙们哭着送行，唯独老头子很平静的面对着，苍老的脸色好像他已经感知未来一般，只见他对着收殓师说：老婆子累了一辈子，熬了一辈子，照顾了我一辈子，我没有好好照顾过她，让我来给她梳洗和帮忙穿衣吧。然后，走到老婆子遗体跟前，亲自拿起了桃木梳，慢慢的替她梳起了头，一边梳着，一边暗暗在老伴耳根边念叨地说着：“老婆子，安心走吧。等我把家里的东西都安排交待清楚了，不让咱们孩子着急，都给他们分得清清楚楚的，不让他们到时争来争去的，咱们就放心，咱俩什么都带不走，都是他们的。等过不了多长时间，我就来陪你，伺候你。来世，你还是我的新娘。”说完，用檀香和仙草和成的水，给老伴细心的擦起了身子，穿上抻好了衣服，掖了掖被角，把桃木梳别在了老婆子发间，后来化妆师又给老婆子脸上化了妆。遗体告别仪式老头子没有参加，只是独自一人呆呆地在内屋抽着烟，握着老婆子遗照的手在抖，望着，自言自语着。临送火化的那刻，老头子又出来了，说：“我要再看要她一眼。”搀着老人再来，只见他深情凝望许久说：“老婆子，你一辈子唯一的一次化妆，真的很好看，安心走吧，记得等我！黄泉路上我不会让你孤单的。”然后深深的一个吻，只见老婆子眼角流下了泪。浪漫离别，人间鸳鸯，注定幸福带到下辈子，百梳不忘到白头，到生死，到别离，到永远。就在隔年冬天，老头子走了，他把该整理的整理了，该安排的安排了，该分的都分给了子女。临终前他特别交代子女，一定要把他的遗照跟老伴合在一起，一定要有她的陪伴，这样，他就能跟他的爱人永远在一起了。生命的巧合，有时是种缘份，也是必然的注定。爱！真爱！桃木梳一辈子的爱，是完美的，幸福的，无憾的。经历了人生大喜与大悲，本来就是为活出一个明白，最珍贵，最浪漫，最幸福莫不过跟爱的人一起慢慢变老。（原创：夏雨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