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走了
[美国]玛丽·珍妮·钱伯斯 梁洁、启青译
随随便便的一个挥手,最后一个孩子也消失在成年人的行列里,留给他母亲的是空虚和惆怅,也是充实和满足。
他的父亲严肃地和他握了握手,我轻轻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然后,他只用一个词“再见”了结了我们在一起的18年生活。
他转身快步走向那远处的大学校园。他还只是一个刚刚跨入成人行列的年轻人,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去体验冒险的滋味。
我回到家后伤心得流了泪。他是我两个儿子中的小儿子--我心目中的婴孩。在他揭开我们生活中这新的一幕之前,我几乎从未受到过这样的震动。现在,一切都变了。当然,科瑞格也会象他的哥哥马克那样,在感恩节、圣诞节和暑假回到家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仍然和我们在一起,而且永远在一起,但他们的房子空了,大学校园是我们的分界线。
我的丈夫兰多和我最终经受住了这一切。事实上,恰恰是我们自己又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又建立了一种新的关系。我们为孩子们的独立感到骄傲。但是,一切的确都发生了变化,这一点我早已预料到,即使在马克以往因故回来期间也是如此,因为他毕竟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每当邻居有孩子上大学,我就会想起科瑞格走进大学校门时的情景,这种记忆仍然使我感到十分难过。
我已经开始认识到我并不是由于失败而哭泣,我是因为成功而哭泣。我们只习惯那种梦想未能实现的悲哀,然而谁又能料想到,实现了目标竟也会给人带来极度的痛苦呢?
我的两个儿子都长得健康、英俊,而且也非常聪明,他们很容易得到那些令人羡慕的东西--奖励、文凭、上大学的资格。然而我们却对这一成功所带来的后果--离别的痛苦缺少精神上的准备。当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对孩子说:“有一天,你们将会长大”时,那一天不过是指遥远的将来,而绝不是今天!这又苦又甘的真理是:这一天来得太快了。
现在,每当我在超级市场看到一些年轻的妈妈把带孩子去买东西看成是日常小事,而且以为它将永远持续下去时,我就禁不住想对她们告诉我的体验和发现。在科瑞格走后不久的一天,我看见两个男孩在戏院的过道里打闹,他们的妈妈大声训斥着他们。我知道兄弟间的打闹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我还是难以控制地跑到那位母亲面前说:“请享受您生活中的这一幕吧,它不会持续很久的。”我想那位陌生的妈妈一定会以为我精神不太正常。
当孩子走后的第一个秋天我路经中学校门时,我仿佛感到一种失去亲人般的痛苦。我多么希望有两个小男孩从人群中跑出来,扑到我跟前说:“妈妈,又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房间里没有了孩子,看上去真象是被遗弃了似的。玩具都堆到了阁楼里,毕业照片仍放在钢琴上。在那些快乐的日子里,整幢房子总是回响着孩子们跑啊跳啊的脚步声,而现在,寂静笼罩着空荡荡的房间,以往这里所充满的孩子气息已经不复存在。
我们时常带孩子到外面去长见识,开眼界,然而事实上发生的却往往相反,他们总是用自己眼光引导我们去看待一切,直至我们感到非常疲倦时才肯罢休。譬如,一次马克曾教我不要歧视蒲公英,说它们是一种十分美丽的花。与孩子们在一起吃东西也觉得格外有味,就连餐桌上不受欢迎的细条实心面,吃起来也似乎成了食物品尝家嘴中的佳肴。
我们曾多次带孩子外出旅游,可他们几乎总是来充当我们的解说员。他们走了以后,我们也去看过马戏表演,参加过游行,但那就像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访问外国一样。
我成为母亲前曾是个记者,原来一直打算有机会再回去工作,然而我却发现没有人能真正代替我在家中的位置,我挤出时间所能写下的,仅仅是潦草的食品清单而已。
现在我已经认识到,在家带孩子要比做任何其它工作更具有挑战性,更值得去尝试。工作只是工作,而当我和孩子们呆在一起时,我却可以得到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名声吗?我只要为他们烤一炉杯形烧饼即可出名;好运吗?带他们到出售一角钱商品的小店买蛋卷冰淇淋我就感到足够幸运;承认吗?当孩子们嘴上老挂着“我妈说的”时,我便成了各方面的权威。
我仅仅是在现在才认识到做一个家长的重要性。我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也许将会影响孩子们的一生。我不能从头做起,更无法让时光倒流,我只希望那些在我繁忙时或身体不舒服时犯下的错误,能被我全力以赴在他们需要时所给予他们的爱抵消掉。
如今,他们的父亲和我已经很少主动提出什么忠告了。我们知道,每一代人都有其自己的错误,我们尽量不去责备他们,因为社会将会给他们以足够的批评。我们除了表现出一个好的家长在他们离开的最后时刻所应有的行为--让他们走之外,别无其它选择。然而,这些高个子的年轻人并不是我所失去的,我失去的仅仅是那两个存在于影集和记忆中的小宝贝。
我现在已有时间重新开始我旧日的工作。但是这一自由的获得却是以失去了我们曾经扮演的重要角色作为代价的。可以说,家长这一身分是一种独一无二的特权与责任紧密结合的产物,它的获得,其价值远远超过了对任何权力、地位和财富的占有。在那过去的美好时光里,我们做父母的都觉得自己好像是上帝的代理人一样,正在履行着教育下一代的职责。
当我们意识到一切都无法重新开始时,家长这一身分就变得更加令人敬畏了。我们的孩子不仅仅是继承了我们的基因,而且更重要的是继承了我们的榜样。我们永远不能回到开始。
科瑞格离家上大学后,我常凝视着他那只依然时常在充满阳光的角落里打着盹的猫。往事犹浮眼前,然而却不见孩子的身影……
如今,我们的心和房子都有了空寂的地方。但是,在我们的后代身上却留下了抹不掉的与我们共同生活过的痕迹,这些痕迹是那样的持久,以至于其中的一些将会传给他们的孩子,以及他们的孩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