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岸一雄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叫二三子。
很小的时候,周围人见到他俩腻在一起就会打趣,“一雄,你看你们两人名字连在一起刚好是一二三,要不长大以后你就娶二三子当老婆吧。”
“好哇好哇”,二三子眯着眼,冲一雄天真无邪地一笑。
谁说年少不记事,那一笑,一雄至今都还记得。
山岸一雄:1934年出生于日本长野县,大胜轩(日本拉面店)创始人。
这,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早上7点的东京池袋区,静得能听见路边野猫的散步声,老远就可以看到一雄挂起的暖帘。一早就被赶出家门的男人端了碗热气滚滚的面条,呲溜呲溜地吸着。
“有时候被老婆赶出来,就来老板这吃一碗面。”
要顺利吃上这碗面,也只能趁四下没什么人的清晨了。
因为老板每天只营业4个小时,做200份面条。9平方大的店铺,你转身去够桌角酱油瓶的动作,可能就会碰洒邻座的汤碗。
即便是这样,也有人愿意不分春夏秋冬在外头等上两小时,只为尝一口传说中“大胜轩”面条。
会是天赋吗,可能吧。
中学毕业来到东京,一雄是工厂的车床工,每天准时上下班,空了还能和朋友去街上逛一逛。
直到做拉面的亲戚对他说,“你来我这里当学徒的,等你学会了还可以自己开店,辛苦是辛苦,但肯定比你现在的收入要高。”
“说不定这样能更快地挣到钱,哪怕就是在不知名的小角落也好,和二三子有一个家。”
一雄没犹豫,辞去了工厂的工作。扎在拉面店,一呆就是十年。
刚来东京的一雄,眼神酷酷的呢:-D
拉面谁都会做,但要做到别人愿意掏钱吃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有时候亲戚也劝他,“你做得比我都好吃了,赶紧出去开店吧。”一雄尝了尝早上熬出的汤头,皱皱眉,“还是不够啊”。
这种程度的好吃,还是不够。不够到大卖的程度,不够完成对心里那个人的承诺。
在亲戚家当学徒的一雄。
1960年,当学徒的第十个年头,一雄终于和二三子结了婚。
第二年,他拿着这十年的积蓄,和二三子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拉面店——大胜轩。
我可能给不了你最好的,但我会给你我的所有,这就是“一二三”之间的爱情。
一雄和二三子
每天早上4点,闹钟“铃铃铃”一响,一雄和二三子就准时起床了。
第一项工作是制作叉烧。叉烧选的是上好的五花肉,为了降低油腻感,一雄还会费些心思去掉多余的肥肉。
二三子呢,她会在前一晚,就帮一雄提前腌制好材料,这样他一早的工作会相对轻松些。
叉烧的腌制
6点半左右,叉烧完成以后,一雄清洗锅子准备熬汤。
大胜轩的汤头用鸡骨、猪骨还有猪脚熬制,先煮上一个半小时,再加入洋葱、红萝卜、大蒜和姜,开小火让汤冒着小泡继续煮一会,最后再加入沙丁鱼干和鲭鱼片提鲜。
为了让食物本身的味道融入汤头,还需要用长棍不停搅拌。
“冬天还好,夏天的厨房有时候闷得让人喘不上气。”一雄笑着说,听不出抱怨和厌烦,大概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怎么样都是幸福的吧。
趁汤在锅里煮着的间隙,一雄挽挽袖子,从储物间拿出做面的机器。
把面粉和水按比例倒入机器后,也不是就闲着了。面团太湿得加面粉,太干又得加水,而这一切依靠的只有日积月累的经验。
从大胜轩营业开始,每天煮好的第一碗面,一雄都会盛给二三子,每天的第一句“好吃”,也都是从二三子口中发出。
要是日子能平凡往复的进行,那也会是一种幸福啊。
一起听客人惊呼,“老板你这大碗也太多了吧!”
大胜轩的面一向量多料足,正常的量就让人撑得直打嗝,竟然还有人不死心挑战大碗。
一起享受客人的表扬,“可是老板,你是怎么做得这么好吃?”
“哪有什么秘密,不过是家常又便宜罢了”,二三子总是温柔地笑。
没办法分享的秘诀,是一雄每次调味的时候,稍稍尝一口,“今天酱油的比例不对”、“葱姜的味道是不是太重了”……味道对不对,舌头会告诉他。
在碗底先放入调好的葱姜酱油,再倒上煮好的汤头,就能做出鲜美的大胜轩汤底。
也许是日夜操劳,加上饮食不规律,52岁的二三子被查出了胃癌,被发现的时候,很遗憾,就已经是晚期了。
一雄寸步不离地守着二三子,他拿出口琴,吹起了故乡的歌:
“故乡有山有水,我们曾在山里追兔子,在河里钓小鱼。”
一雄的琴声清清冷冷,把人困在里头走不出去。
爱人终究还是走了,而一雄也失去了继续做面条的动力。
他在店内两人曾经待过的休息室门口挂满塑料袋,让它变得无法通行,两人共同经营的大胜轩索性也关了门。
整整7个月,他待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雄在房间门口挂满塑料袋,把它“封印”了起来,同时也把人生最美好的时刻一并锁在了里面。
直到有一天,大胜轩的常客找到了一雄家中,“你还好吗?继续做面条吧,不吃大胜轩的面,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呢。”
一碗面真的能成为一个人生活的必须吗?
一雄不知道,他只是突然记起了妻子和他说的,“你要好好活着,继续做好吃的拉面”。
大胜轩重新开张了,虽然这次只剩下一雄一个人。
渐渐地,门口开始排起长队,还被列入“去日本必吃的食物排行”。
有人驱车2小时,为了大胜轩的一碗拉面。有出租车司机,中午点一份大胜轩拉面,为了节约时间直接坐在车里吃完。“我吃了有15年了吧,完全吃不厌,没有比这更好吃的面了。”
大胜轩,成了一碗让人心安和不舍的魔法拉面。
常客中甚至有人来拜师学艺。
“因为我也是开拉面店的,自己吃感觉味道还不错,但就是没有生意。”
一雄让他调出自己家店的汤头,尝了一口说,“酱油的比例不对,这可是要让人付钱来吃的,不严格一点可是不行的。”
一雄不在乎什么行业竞争,只要有人问,他就会毫无保留地说。
学徒中还有外行的运输业司机,一雄也会让他进厨房帮忙。
“因为被公司开除了,虽然父母反对,我还是想把余生都奉献在拉面事业上。”
研修开始的一个月后,因为老家有急事,外行学徒不得不赶回家,一雄为他准备了辛苦费。
“继续加油吧,有什么问题随时欢迎你来问我。”一雄握了握他的手说。
执意留在东京的一雄,曾经也遭遇过家里人的反对,但不是每一个感同身受的人,都能说出这样温柔的话。
一雄前前后后收了一百名学徒,不管是研修一两个星期的,还是一两年的,一雄都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配方经验交给他们。
无论十年、二十年过去,面条仍是满满一碗,店铺仍是9平方,连餐具也仍摆放在妻子生前所熟悉的位置。
一雄循着妻子的期望:好好活着,好好做面。
但随着年事的增加,一雄年轻时留下的骨关节炎开始恶化,晚上浑身疼得睡不着,白天精神恍惚,有时候说着说着就会睡着。
医生曾经警告过一雄,让他多运动,减少工作量,一雄不听,仍是4点起床,在厨房里忙活一上午。
大概没人会知道,这个倔强的老头一直把做面当做对妻子的思念。
2004年的一天,70岁的一雄在店里倒下,被送进医院进行手术、观察,店在匆忙之中被交给店里的学徒。
因为平时的汤头调味工作都是一雄负责,学徒们一下慌了手脚,只能依靠常客的口感来对汤头的味道做出调整。
“不行啊,这个汤头太油了。”
“今天的面太硬了。”
“叉烧肉是不是太肥了?”
在一雄住院的半年里,大胜轩的营业额下降了50%,永远客满的9平方小店也好久不见人挤人的热闹。
就在一雄的大胜轩业绩开始下降的时候,日本各地悄悄开始出现冠上“大胜轩”名号的店,这些店的主人就是在一雄的大胜轩受训过3个月的田代浩二。
“我买下破产的店面,基本上换个招牌就开始营业,这些店每年的营业额加起来应该有5亿日元。”
田代说自己很狡猾,因为他知道一雄不会在意这些名号什么的。
“没关系啦,只要大家能吃到好吃的面就好了。”听到消息的一雄果然笑着摆摆手。
拉面对一雄来说,早就不是什么赚钱的工具,而是一种寄托。
一雄和他的学徒们
出院后的一雄,拄着拐杖,仍念叨着要去店里做面,不知道谁传开了这个消息,大胜轩门口又排起了长队。
老顾客全都回来了。他们端着面,直接蹲在路边吃了起来,“这才是大胜轩该有的样子。”
其实那天工作了20分钟后,一雄的手掌连着手臂就开始疼,他明白自己没办法长时间做面了,自那以后也很少到店里去。
2007年3月20日,东池袋被列入城市重建计划中,一雄的大胜轩在这一天载入历史。
不同的人从不同的地方赶来,有人为了吃大胜轩最后一碗面,顶着春寒等了9个小时,有人为了晚点告别,磨磨蹭蹭不肯喝掉碗底留的那口汤。
一雄拄着拐杖,望着被拆掉的大胜轩,呆呆地出神。
这家店,是他的爱情,他的一切,“但是人老了以后,很多事情也看的开了”。
结束了46年拉面生涯的一雄,住进了建在大胜轩之上的高楼,而那个房子就是自称很狡猾的田代浩二买给一雄的。
高楼一共有52层高,和二三子去世时的年龄一样,一雄觉得,那一定意味着什么。
一雄常常会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往外看,尽管眼花的他什么也看不清,有时候还会磕到透明的玻璃。
只是有一点,这个老头一直没变。二三子去世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回过家乡,不管身边的人怎么劝,他也始终不肯。
这个顽固的老头总说,“我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我不讨厌死亡,也不害怕死亡。”
他不肯回老家,是想着只要不见面,故乡和二三子就还是他回忆里的样子。
谁说人这一生,不能只做一件事,爱一个人。
晚安,
想梦见你。
图片来源于Google
动图来源于《ラーメンより大切なもの》
除特别注明外,谢绝任何形式的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