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写给母亲
作者:浮城旧事
写给母亲
我住的院子,常有一对母子,母亲老了,微胖,总爱穿一身枣红色的衣裳,蹒跚着,颤微微的走。儿子也有些老了,虽是中年的样子,总在线衣外面穿一件西服,西服是老式的样子,皱巴巴的,灰白的颜色,有时也会是灰褐色,但每见这对母子时,儿子总还是西服。
他们常在我下班的黄昏,或是周末的温暖晌午,儿子搀扶着母亲,微倾斜着身子,向着母亲这边的方向。母亲常一手拄着拐杖,另一个手臂在儿子的怀里,他们走的极慢,极慢。
春日的光常撒在他们的肩上,花瓣也落在他们脚下。路上来往的行人轻轻地超过他们,从他们身后绕过,我也常从他们身旁经过,却总不时地回头,注视这对母子,有时已到家门口拿出钥匙开门,脚却不忍踏进门去,手在包里抓着钥匙,头却偏向在这对母子的方向。
他们的影子停在落日的余晖里,却是停在我的心里了。儿子大概是没有工作或不工作的。我常见着他,要么是匆匆地低着头赶路,要么是母子俩慢悠悠地前行,我也常在很多个寒暑里,在年轻人都忙碌的工作时间里,常见他搀扶着母亲。是啊,那是他的母亲,唯独是他的母亲,而非我的母亲,我多么想,想那是我的母亲,想那位微胖的,没有鲜艳衣服,说话时嘴巴抽搐着,需半天才能说出一个字来的老人,是我的母亲啊!我也愿意,每天颤微微地搀扶着她这样走,每天用轮椅推着她在院子里溜达,我也愿每天穿着那四季不变的西服,只愿那是我的母亲,哪怕她不光鲜,也说不出话,但只要她在,我便满足了。
我二十四岁丧母,想至今,亦有十年了。但仿佛又是在昨天,她还躺在病床上,在昏迷间说着糊话,又似乎是她健在的样子,在我放学后,喊一声"妈",她便不管是在灶间为我准备着吃食,或是在后院忙着喂鸡喂猪,总是会会答应我一声"哎"或是"噢"。而今,父亲虽健在,我却觉着自己是孤儿了,每次回娘家,进门不敢开口,先是看谁在家,谁在家便喊谁,却再也没有喊过一声:"妈"了,喊了,谁应呢?村里老了人,或是亲戚朋友家有了丧事去拜祭,有女人哭丧:"妈呀,儿以后进了门叫谁呀?"我便泪目,心口哽咽。
平凹先生说,母亲不在了,但常觉得他在身边,藏在墙上的照片里,阴阳相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是永远的不能再相见了。我和先生是有一样体会的,大概,失了母亲的孩子,一样的伤痛大概只有失了母亲才会懂得和体会吧!无人言说。
我常梦着母亲,有时是笑着问我话,大多却常梦见她拉着脸,一个话也不说,却生气地似乎要骂我,大概儿过得不好,总让母亲不能安心,她也不能放心,总来看我的吧。有时是在早起,我一个人洗脸的空儿,母亲似乎就在衣服的后面,或是窗户的光里;有时是在一个人静坐,总能觉得母亲在,在旁,在侧,在伴着我。
有一阵是常梦见母亲总坐在我的床边,给我絮叨着,总是拉着我的手,要拉着我走,嘴里也念叨着跟妈去的话。我说与父亲听,父亲说那是妈太过于担心我,但父亲更担心我,搬来与我同住,说是让我睡得踏实。父亲不安心睡在房里,说夜里看不到我,就躺在我门外的沙发上。我夜里仍是梦见母亲,仍是同样的梦境,仍是她拉着我的手,我在梦里哽咽,呼喊,父亲惊醒,起身跑进来,母亲却在父亲进门那刻松了我的手。我醒了,可还在哽咽,枕巾湿了一大片,摸摸鬓角,头发也是湿的。
我知道,却是只能在梦里与母亲相见了,却是只能听别人喊一声"妈"了,我与母亲,却是只能天地相隔,今生,是再也不能相见的了,想于此,眼泪又要下来了。
但有时也忘了母亲已不在,于友人谈话时,常会说,"我妈说,我妈喜欢。"也常于家里弟弟妹妹说"咱妈爱红色, 咱妈······"
又快清明了,又要去看望母亲,上次是十月一,坟头荒草凄凄,这会儿,怕是有些绿色了吧,我常盼着再在梦里见着母亲一面,却是好久未曾见了,这清明,女儿不能搀扶你,但愿梦里,母亲您让我望一眼,儿安好,心却念着,您坐在床头,再拉一拉儿的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