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时候我爸爸从某国企总经理的位置辞职,下海经商。当时他是该国企的青年骨干,32岁,多次出国,风光啊。总之,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青年才俊傻逼。下海之后,东拼西凑了15W人民币,跟朋友合伙投资办钢材贸易公司,年底就被人骗,人卷钱跑路了,甩了一堆单子和残次品,那时候他怎么想的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刚刚在我妈的肚子里。他差点自杀了,幸好得知我的存在,挽救了他悲催的性命。
后来他把公司的一些资源整合,说好听点叫诚信经营,东拼西凑凭借手熟路子顺把这一大关过了,之后一直蒸蒸日上,到95年已经有千万级,那时候我六岁。
从三岁起,东京迪斯尼,香港海洋公园两三个月去一次。五岁的时候开始学英语和日语,钢琴舞蹈。五岁那年还参加全国一个电视童星的选拔比赛,花了很多钱。
到95年就是正儿八经第一个悲剧,我爸爸决定把公司搞上市,具体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总之一句话,他个人花了很多钱,不但没有把公司弄上市,还被各种揩油水的部门盯上,各种吃拿卡要之后,他上市圈钱了,然后遭遇了悲剧。
终于,他实现了净资产的负增长。
然后我们家还债还了近10年。
刚开始我爸爸自杀好几次,我妈就骂他“你现在死了,是要我跟你女儿的命”。
大概7岁左右我就开始想,怎么赚钱。我把这一辈子的事情都想过了,不要说小孩,现在30岁的人都有不明白人生该怎么过的,但是我想过了,我非常害怕,不是害怕,是想死,7岁,想到以后的人生这么长,有这么多债要还,我的爸妈,我的生活,全毁了。那种感觉就跟你月薪1000透支了银行卡一千万一样,拿到账单那一瞬间的感觉拉长到一辈子。
这辈子没有希望了。
我捡过瓶子,去工地偷过钢材,运过粉,倒过果子,贩过小姐。我从七岁开始记账,到十四岁,总共赚了七十多万人民币。
我是女孩子,年纪很小就知道自我保护了,因为没人保护我。
我长这么大没有相信过谁,随时随地准备被人出卖,因为我爸爸的教训告诉我,朋友根本不可信,亲戚也是,我不敢信任人,我怕。在你有钱有权有势的时候围着你的人,在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只会落井下石。真正的落井下石我估计没多少人见过。
我爸爸这十几年从来不见我们家亲戚。刚开始几年是觉得丢人,自暴自弃。后来是看穿了。他们穷的时候你没有看不起他们,尽心竭力帮他们,在他们眼里都是应该的,因为你有能力,对你来说是小事一桩。等到你不行了,就说“我早说过吧,他不行的,你看他那吊样”。
小时候我爸爸经常跟我说等我上初中就去美国留学,他赞助我好几个表哥表姐去美国。刚刚我爸爸落困的时候那些人承诺的好听,说等我大一点一定把我弄出国。我到现在都没有主动联系过这些人,我经常想我爸爸93年的时候帮助他们走的15W人民币的保证金银行证明,呵呵。那些亲戚经常会当着我妈说"某某儿子在美国某名校"“某某全奖很争气”,他们留校任教,开公司,如何成功,没有感谢只有炫耀,还教育我“你爸妈不容易,考个中专赶快工作”。
我一直记得那句话,高中快毕业我问一个承诺过如果我去美国会全力帮助我的表姐,怎么申请,一个长辈跟我说,想什么想,上个中专赶快工作,帮爸妈分担负担。
真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我们家没有穷一辈子。
2003年的时候我爸几个朋友,很铁的哥们儿,从内蒙回来,带着他开始搞房地产,07年就已经赚大,只是他瞒着我们所有人。到现在他有了钱,但是他年轻时候那种锐气,自尊,什么都没有了。现在他整个人就是个萎靡的小老头。他怀疑我妈出轨,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怀疑所有人都谋他的钱。
他不愿意信任何人,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问我感受?
只有可悲,活得可悲,活得绝望,自己都可怜自己了,却还不能不活下去,忍着别人的恶意活下去。我很少哭,印象比较深的一次,高中有个家庭环境很好的男同学跟我关系好,班主任特地找我谈话,跟我说不要一心想着攀高枝,自己掂量掂量自己。
14岁之前除了还债我没有想过人生任何可能。计划好了给爸妈留足够活到90岁的钱就去死。那是一大笔钱,到20岁能赚够。班主任说了那些话,我突然发现我没办法过生活,随便谁都能轻贱我,鄙视我,践踏我。
旷课跑到爷爷的坟前哭了一下午,晚上冻睡着,后来被墓区管理发现,送回去了。
当时没想过还能活下来。
上高中之前没买过超过20一件的夏天衣服。冬天只有一件衣服就是过年的那件。难怪她让我掂量自己,班上大多是纨绔子弟,我除了成绩好一无是处,从来没有给她送过礼。
呵呵,都过去了。
这些年来,穷惯了。现在23岁,去过十五个国家,跨国公司的区域销售总监,平时,就算是坐飞机,还是20一件的夏天衣服。我妈妈是服装设计师,出事之前自己开了一家服装公司,现在是那家公司的顾问,以前带的徒弟现在都在国外有工作室。她一直很好,除了买衣服都买便宜货之外。她也习惯了。
我感谢每个人,在我最悲惨的时候默默给我展示人善良一面的人,知道我一无所有还帮助过我不求回报的人。
但某些伤害已不可逆。
除了赚钱,我的人生没剩下其他。从小开始深深的自卑,因为觉得自己穷,因为穷我妈妈对着我哭。小的时候第一次搬家,我问我妈妈为什么要卖我的钢琴,为什么我们要搬家,我妈妈对着我哭,那种忍着不敢哭又忍不住。
我就问过那一次。
从那以后我从来没找家里要过东西。别人送礼物我从来不收,因为还不起。从小不吃零食,到现在也是。没恋爱过,我无法释怀,人际关系对我而言都是作秀。
除了钱,只有钱。穷的只剩钱,这对我而言一点都不好笑。我要笑,那是苦笑。我拿钱衡量一切,也拿钱解决一切,我知道钱不是万能的,但是对我而言只有钱是可靠的。我只懂用钱感谢人,或是报复人。
离题万里,仅仅出于本性,才熬夜2点写下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