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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大哥最近的爱

(有一种情叫心痛:有一种情,让我们痛彻肺腑 )

(缠枝莲)

     大哥在我们家的地位很尴尬。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十岁之前,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大哥,那天一个人的敲门声让我家的晚饭停了下来。

     进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穿着极短的裤子,因为短,更显出身子的长,上衣也短,刚刚盖住腰带。我和妹妹转过头去看他,他的两只脚并在一起,绿色的胶鞋上有泥土。父亲一见他就一下子站起来:小强?爸爸。他张了张嘴。我和妹妹瞪大了眼睛,爸爸?

     妹妹哭了起来,你凭什么管我们的爸爸叫爸爸?我的眼睛也瞪着他,好像自己的什么珍贵东西被人分享了。

     那是个极其难忘的夜晚,父母的争吵隐隐地传来,很压抑,尽管他们努力让声音更小一些,可我们还是听到了。

      不是离婚了吗?那还牵牵扯扯的!

      这不是有特殊情况吗?她得了绝症,我不能不管孩子!

      那你去管他们娘儿俩吧!

      爸爸离过婚?我和妹妹在小床上吓得不行,隔壁住着的那个男孩儿,一个穿着旧衣服的男孩子,他是爸爸的儿子吗?

     后来我慢慢弄清楚了,小强是我们同父异母的哥哥。20年前,父亲在那个村子里当知青,有个女孩子爱上了他,于是他们结婚了。不久,父亲进城上大学,她提出了离婚。父亲蒙头大哭,他自然知道她是为什么要求离婚的,为了父亲的前程,这个女子提出了离婚。

     父亲当时并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几年之后他偶尔听说她有了孩子,一个人带孩子过。父亲回了趟黑龙江,结果他看到了大哥,和他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父亲抱着孩子大哭,那时他又结婚了,妻子就是我的母亲,一个高干子女。不久,有了我,过两年,又有了妹妹。

     那个少年,是穿着新衣服走的。父亲让我们叫他大哥,我们一声也没叫过,在我们心中,我们是不承认他的,何况,他的到来让母亲十分不悦。

    他带走了家里一万块钱。母亲与父亲大吵了一通,说这日子没法过了,一家养了两家。我们也特别恨那个雨天来的少年,是他打破了我们家的平静,我不希望再看到他。

        当然,我也不承认他是我的大哥

     再次看到他是十年之后,我在北京上大二了,他已经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他又来了,这次,是带着很多玉米面、红枣、小豆、小米之类的东西来的。

     东西在地上堆了一堆,多了的,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叫爷爷,他说。

     叫二叔。他指着我。

    小姑,说的是上高三的小妹。

     大家都很冷漠。他结婚了。下岗了。他的母亲于五年前就去世了。他的妻,是乡里一个搞美容美发的女人,三块钱理一个发,挣不了多少钱。“前几年家乡闹洪水,把房子冲坏了......”他还要接着说下去,被母亲打断了,还要钱?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他脸上讪讪的,不是,不是。他解释着,脸有些红了,局促中,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长大了一些的妹妹,拉着他的儿子说,来,让小姑看看,这才解了围。他的儿子长得像他,很是可爱。长得像他,当然就像父亲父亲拉着小孙子的手说,老了老了。

     这次他来,是想让父亲帮他在北京做个小买卖,他说村子里的人在北京开小吃部发财的有的是。父亲低头想了一会说我想想吧。

     大哥就这样做起了小买卖。他在木樨地附近开了一个小吃店,把老婆孩子全接了来,日夜地忙,全是些地道的东北菜,他花了几万块钱把那个店盘下来时,高兴地要请我们吃饭。大家没有给他面子,觉得他没什么钱,能去什么好地方吃饭。母亲更是说,透着没知识没教养,这样的人还是少来往好一些。

      他却并不在意,仍然来,把那些做好的东北菜带来给我们吃。那些菜,除了父亲是没有人吃的,父亲在东北插过队,爱吃东北菜,东北乱炖、杀猪菜、猪肉炖粉条……他做得不错,父亲过一段时间吃不到就说,你大哥老没来了吧?我们就不言语。在我们心中,是没有人把他当大哥的,对他好的只有父亲父亲是偷偷给过他钱的,这我知道,有一次父亲送他出去,我也出去了,他们正推推搡搡的,手里是一个纸包,他到底没有要。父亲叹息了一声说,唉。

     他太实在,所以,上了当。那个饭店急于低价转给他是因为要拆迁,他做了没几个月就让拆了,钱没赚到几个,反而赔了。后来,我去车站送同学,看到他又开始蹬三轮,把站里的货拉出来,光着膀子,特别能干。我看了他好久,发现自己有点心酸……这时,我已经申请到美国一所大学的全额奖学金了,而他还在为生计奔波着。

妹妹也要去国外读书了,是母亲给联系的学校,家里一下子空了,而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糖尿病高血压,母亲的心脏也出现了早搏,我怎么可以放心走呢?

父亲说,走吧,还有你大哥呢。

      母亲嚷着,算了吧,他来,还不是看上了这份家业?别和穷亲戚来往了。

      穷亲戚?父亲动了怒,他是我儿子!

     临行前,我去找了他,那是我第一次去他家,一个简易到了没法再简易的小平房,生着炉子,因为冷,玻璃上结了冰。他看到我,不相信地说,小宾?快进来,说着握着我的手,屋里有客人,他得意地说,我弟弟,要去美国留学,棒吧?

      那一刻,我心里有点发酸。他张罗着给我洗水果,倒茶,手有些哆嗦,生活的磨砺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岁数要大。

     我要走了,可是爸爸……

     你不用管了,交给我吧。

     还有妈妈——我担心他记恨我妈,妈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

     都交给我,爸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放心读书吧,咱陈家出个留学的,哥说出去祖上都光荣呢。

     这次,我真没坚持住,我叫了一声:大哥—— 他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哥等这句话,等了快20年了!

     几年后我回国探亲。让我吃惊的是家里的巨变。是大哥开着一辆二手夏利去机场接的我,他又开了饭店,不几年就赚了钱。

      咱妈非让买,她添了钱。

      我回到家后更吃惊了,小侄子正在和妈妈玩得欢,大嫂正在厨房里忙着做饭。母亲看起来春风满面,父亲的脸色也不错,这一切是如何改变的?

      原来,我走之后,母亲就出了车祸,腿和腰都撞坏了,家里一下子全乱了。母亲根本不能翻身,大嫂事无巨细,端屎端尿间感动了母亲,而大哥更是三天两头往这儿跑,里里外外全打点了起来。母亲病好之后,下了命令:搬回家住,这个儿子和媳妇我认了!

     她亲自出面,为大哥找地方开饭店,当然,还出了启动资金,让大哥的孩子上了最好的小学,她亲自接送,一家五口三代人,过得其乐融融。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结局,也是父亲没有想到的,当然关键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大哥

      临走时,我请大哥出去吃了饭,我说,谢谢大哥

      大哥给了我一掌说,想让我揍你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给我读完博士,好好在美国混,咱爸咱妈就交给我了,放心去吧。

     走的时候,大哥递给我一个纸包,是一万块钱。我推了又推。大哥说,别跟我见外,叫了这么多年大哥,就应该花哥的钱,花了,哥就高兴了。哥没有亲人,你们就是我的亲人。

      我又哭了。大哥骂我说,别哭了,不像我兄弟,说着挥手往外走。我看着他的背影,快四十岁的大哥,初现了中年男人的微胖,走路一耸一耸的,很难看,他的肩一高一低,他的手在脸上一抹一抹的。

     大哥,我心里叫着他,眼泪,就这样不听话地又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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