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5-16
来源:新浪网
2011年11月,湖北荆州公交公司的周璐被医院查出患有双肾衰竭,半年后,儿子孝天被查出颅内恶性肿瘤,几乎就是绝症。母子先后被病魔袭击,一个家庭几乎被摧毁。2014年4月2日,7岁的天天离开人世。他的器官,分别移植给了3个人,其中一个肾,在这一天回归母体。
2014年4月1日,武汉市解放军一六一医院,孝天进入脑死亡状态,一直守着孝天的外婆王厚林、奶奶陆元秀收拾着小孝天的衣物、玩具和生活用品。4月2日凌晨4点15分,孝天永远离开了他的家人。医务人员集体默哀后取出了天天的肾脏和肝脏。三台移植手术同时进行。
2014年4月2日10点13分,武汉市同济医院。周璐的肾移植手术结束,手术很成功。11点19分,她被医护人员推入ICU(重症监护室)。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将会面临最大的考验。
尽管没能见到儿子最后一面,但往事历历在目,术后住院期间,周璐难以控制对儿子的思念。“现在,孩子就在我身体里。我不想让自己总是处在悲伤的一种精神状态中。”4月29日,周璐试图转移注意力,一天到晚看电视让自己的大脑没有时间去想孩子的事情。
病房里,周璐专门用来记事的本子。她在病房里经常是独自和母亲或婆婆在一起,下不了床的时候就写写字打发时间。
2014年4月30日,武汉市同济医院。经过近一个月的手术恢复,周璐终于迎来了出院的时间。这一天,医院心理辅导小组的医护人员前来看望周璐并给她带来了放飞心愿的千纸鹤。看到千纸鹤,周璐哭了出来。孝天最后的心愿就是长大了做一名战士,说要保护妈妈。
4月30日,武汉市同济医院走廊,周璐正在等待院方办理出院手续。另一名同时和周璐做移植手术的女孩已经提前出院。母女俩走过来询问周璐药品方面的事情。这位女孩曾经和周璐同一个病房,周璐总是不经意地看看她。
在回家路上,荆州市红十字会的志愿者和周璐聊天,周璐也表达了以后身体恢复后加入红十字会做志愿者的想法。因为免疫力较常人低,为防止病菌传染风险,周璐尽量不去公共场合,出门就需要戴上口罩。
4月30日,湖北荆州。因为周璐家的房子多年前已经变卖,几年前就离婚了的周璐和母亲只好暂时住在姨妈闲置的房子里。几位姨妈姨爹已经在家等候多时,周璐刚进门,他们就微笑着送上了祝福,欢迎她回家。
傍晚,周璐趴在沙发上看电视。出院这一天她至少步行了近1.5公里路。这是她之前在医院走廊里步行的几十上百倍。
回家后的第一个夜晚,周璐在房间收拾物品。得病后,骨瘦如柴的周璐需要躺在厚厚点的床垫上才能睡安稳。这一夜她没有睡好觉。
周璐买了个新本子,将出院时医生交代的事项抄写下来。比如感冒了吃什么药,腹泻了吃什么药。这个本子还要记录每天的体重,血压。周璐已经养成了每天记录的习惯。离婚后她花几百块钱给自己买了个戒指,被问及为何戴在中指上时,她笑说:“随便戴的,戴着好玩”。
周璐得病后,为了照顾她,母亲王厚林一直租住在在离周璐不远的一间破旧小房子里。有些掉渣的墙上挂着十多年前周璐和妈妈的合影。周璐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周璐结婚后的十多年里,母亲一直独自生活。
天快热了,周璐和母亲回到出租房里取些衣物到现在暂住的姨妈家。妈妈王厚林从老旧的冰箱拿出些生活用品,周璐则四处翻找着自己的鞋子和衣物。
“大了”,周璐拿出以前的高跟鞋试穿了下说。因为生病住院和手术,周璐体重下降了20斤。曾经的很多鞋子都变大穿不成了,裤子也变宽了。
5月1日,出租房内,几位姨妈来帮周璐搬东西。在翻物品的时候找到了妈妈保存的老相册,相册里放满了从周璐从出生几个月到结婚前的照片。聊起一段周璐小时候的往事,一家人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这张拍摄于1984年,湖北荆州中山公园。那年周璐四岁,父亲出差期间,母亲带着她去划船。
2014年5月6日,按照习俗,这天是儿子孝天的“五七”祭日,周璐的娘家人以及孝天爸爸家的亲属们一同出发去荆州雨台山陵园看望孝天。奶奶给孝天带了一束花,上面有11只玩具小熊,每只熊身上都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开心快乐”。
5月6日,荆州雨台山陵园,周璐第一次看到儿子的墓碑,望着孩子的照片眼泪夺眶而出。这一天距离她3月31日最后一次见到儿子,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送别了儿子,她和妈妈踏上了去武汉的火车。未来三个月,她每个星期都需要复查一次,一个月拍一次B超。四个月后,复查周期才会逐渐拉长。傍晚,周璐挽着妈妈王厚林走出汉口火车站通道,在茫茫人海中,她们看上去像所有人一样,很不起眼。
2014年5月6日,从陵园回来后,周璐拉开家里的窗帘,让阳光照射进来。术后周璐身体的各项指标较从前好了许多,但她同时需要每日服用六七种药,其中抗排斥药品需要终生服用。时隔十几年后,周璐又重新回归了与母亲一起的二人生活,当然,还有她的天天。
当不经意听到大人讨论要卖房子筹钱给他治病时,7岁的天天突然对妈妈周璐说:“妈妈,给我拿把刀子来,我要自杀!”周璐一把搂住儿子,“不要这样,妈妈在陪着你。”过了许久,奶奶问“想不想救妈妈”时,天天毫不犹豫地回答:“想!妈妈生病了,我要救妈妈!”稚嫩的声音和坚定的语气让一家人泪如雨下。
生死相依
2011年11月,一场不幸降临在这个家庭。一向健康的周璐突然觉得困倦乏力,身体水肿得厉害,平躺就呼吸困难、彻夜难眠。到医院检查结果是她患有双肾衰竭,医生告诉她:透析,可以缓解症状,但换肾,是最好的办法。尽管周璐知道换肾对于解决病痛的意义,但几十万手术费还是让她望而却步。“有人靠做透析活了一二十年了”,周璐似乎看得很开,她做好了未来长期透析的准备。婆婆陆元秀带着周璐去医院做透析,那时候因为周璐太瘦,手腕上的血管又太细,没法插导管,医院只好给她做手术,直接从心脏接导管做透析。每次透析,周璐体内的血液得以净化,但这个过程需要持续四个小时,而且每隔几天她又得重新做。
儿子天天已经五岁,到了该上学的年纪,虽然这样的生活繁琐又痛苦,但周璐觉得自己可以坚持,“把钱留给儿子,直到孝天上了大学,我就算离开也没遗憾了。”儿子一直是周璐最后的期待和防线。
但更大的打击接憧而至。
周璐得病半年后,婆婆陆元秀发现孝天走路前倾,动不动就往前摔。她以为孩子缺钙,就把他送到医院检查。医生排除骨头问题后,意外发现小孝天头部有肿瘤,最后被诊断为髓母细胞瘤,这是一种儿童颅内恶性肿瘤,几乎就是绝症。“我当时脑袋都蒙了,孩子这幺小,怎么会摊上这么大的病。”周璐的婆婆陆元秀刚开始根本不敢相信。
为了与病魔争取时间。周璐和家人把为孝天带到武汉同济做了手术。孝天的头部的病灶被切除,同时,为了防止癌细胞转移到颈椎和腰椎按照医生要求放疗到了极限,共做了28次。
母子先后被病魔袭击,一个家庭几乎被摧毁。
双重母爱
周璐出生在湖北荆州一个普通职工的家庭,父亲曾是一家工厂的销售,母亲则是棉纺厂的工人。在她的母亲王厚林眼里,周璐仿佛一直是个开朗、活泼但听话的小女孩,而周璐自己关于童年最深刻的记忆,是10岁时候和妈妈到湖南张家界的一次旅游。除此之外,她的大部分青少年时光,都是早起、上课、放学、回家、睡觉。1995年,父亲的意外离世,打破了这个家庭的平静,从此母女俩相依为命。18岁时,周璐到百货公司参加工作,工作七年后,她被分配到公交公司做后勤,刚工作的那段时间,她和母亲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1千块,又欠着很多债,日子过得紧巴巴。
2004年,谈了四年恋爱的周璐结婚了。对方是一位公交司机,因为看着老实,谈得来,其父母人品也好,周璐觉得可以依靠,“随着时间一久,两人自然就结婚了。”婚后的婆媳关系一直比较和睦。在周璐眼里,她的婆婆陆元秀比较要强,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包含家务事都是她一个人做,周璐也插不上手。而周璐和他的丈夫则不喜欢管理家庭琐事,婆媳性格得到互补。
结婚三年后, 27岁的周璐做了妈妈。取名陈孝天,小名天天。“这个孩子从小就非常懂事。有时候就像个大人。他不会缠着你一定要这要那。相反,他还会猜你的心思,家里摆放的物品哪里出问题了,他都会指出来,观察力很强。”陆阿姨说。有了孩子后,家里的生活更加规律,丈夫工作忙,从早到晚都是她和婆婆一起,两个人一起吃早饭,一起带小孩,一起买菜。在外人眼里,她们有时会更像一对姐妹。
艰难抉择
2012年,尽管周璐隔天就会做透析,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但孩子得病才真正让她陷入绝望。
“小孩得病的时候,医生并不知道我也得了病。医生曾经隐晦地提示我们可以再生一个,意思就是说孩子就算放疗治好了也不会很长久,同时大脑会留后遗症。”孩子是一个家庭的支撑点。孩子治不好,她自己又无法生育,谈恋爱4年,结婚八年,为了回报这个家庭对自己的关爱,为这个家尽最后的责任。周璐觉得应该由自己提出离婚,“家人待我很好,我也得为他们家着想,这是人之常情。”为了不让自己的亲身母亲担心,周璐背着她最终选择了离婚。不过,离婚之后,按照协议,周璐依旧和陆阿姨一家生活在一起照顾儿子,生活没有大的变化。
刚刚手术后的孝天状况恢复得很好,看上去就像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两样。期间,孝天经过半年调养还背起小书包去上了学前班。虽然因手术原因,孝天握笔的手直发抖,一个字写得巴掌大,但他特别刻苦地练习,连指甲都写破了,终于把拼音字母写得有模有样。奶奶陆元秀还给孝天买了把二胡锻炼他的手指活动能力。
最担心的还是来了,2013年11月底,孝天走路又开始无法维持平衡。而且隔个两三天就吐。经过复查,孝天病情复发了。而且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大脑和小脑。医生的结论是无法手术,只能药物保守治疗,且只剩下两三个月的生命。当天,周璐和陆元秀含着眼泪带天天到公园里划了一次船,这是他最喜欢的项目。病魔似乎急于摧毁这一家人,2014年元旦后的一天,天天突然双目失明。2月11日,他呕吐不止再次入院。
与此同时,周璐的血液透析从一周两次发展到四次,而且插入心脏的导管内纤维沉积,血液流动不畅,透析后还是很虚弱。那些天她每天都需要坐着睡觉,非常痛苦。医生告诉他,救命唯一的办法是赶紧进行肾脏移植。
眼见母子俩的生命都岌岌可危,陆元秀无比心焦,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医生说儿媳必须接受肾移植才能救命,但肾源非常难找,孙子天天已经被宣布不治,能不能用天天的肾脏救儿媳的命?她试着向医生咨询,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2月中旬,她试探地问周璐:“你是O型血,天天也是O型血。肾源不好找,如果天天有一天不在了,不知道能不能用他的肾救你。”周璐一听,大哭不止:“孩子都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能用我孩子的肾。”武汉市红十字会器官捐献联络员也开始做周璐的工作,但接连三次上门,周璐都避而不见。
陆元秀又动员周璐的母亲劝她:“天天的肾如果在你身上,你就能代替他活下去,也是在延续他的生命啊!”终于,让周璐接近死灰的心,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她答应了配型测试---结果很理想。
还你一生
2014年3月28日,天天的爸爸妈妈和奶奶三人,一起在红十字会送来的遗体捐献协议书上签了字,捐献出肾脏和肝脏。根据协议,小孝天去世后,他的两个肾脏和一个肝脏将移植给3位患者,其中一个肾脏将移植给自己的母亲。此时,大家所想的,不只是救周璐,还有另一个像天天一样的孩子,以及一位像周璐一样的母亲。
4月1日,周璐被告知第二天可能做移植手术,也就是说孝天随时可能离去。当日,周璐彻夜难眠。
4月2日凌晨两点,经过数天时而苏醒时而昏迷的状态后,孝天停止了自主呼吸。
4月2日,4:15分天天心跳停止,医务人员集体默哀后取出天天肾脏和肝脏。
与此同时,周璐病房外的走廊来了多名记者。打了电话确认后,周璐这才发觉到孩子真的已经不在了。医护人员拿着手术同意书来到周璐病床前,她没有流泪,只是低声地问了一句:“马上就要做吗?”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就一笔一画地在同意书上签下了名字。医生离开后,几位姨妈过来搀扶她,尽管她早已对儿子的离去有了心理准备,但最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捂住脸无声地哭起来。姨妈们本想去安慰她,却也忍不住号啕大哭。
三台移植手术同时进行。
4月2日10:13。周璐被推出手术室,手术很成功。随后被转移至ICU重症监护室。
4月9日,因为孝天的左肾输尿管有些先天畸形,导致排尿不畅,周璐又接受了一次小手术。截止到5月11日,天天的肾脏已经在周璐体内存在39天了。39天内,天天的肾脏已经由7.5×4公分慢慢长成了现在的10×5公分,已经接近成人正常的大小了。术后的周璐在前三个月每个星期都需要复查一次,一个月拍一次B超。四个月后,复查改为半个月一次,未来,复查间隔会越来越长。但终生需要吃抗排斥的药物。
现在,周璐又回到了妈妈身边,就像十几年前的那个孩子。
为了还债,家里的房子已变卖,周璐和母亲王厚林只能先寄住在姨妈家里,她希望能有机会申请到到公租房,“好歹有个自己的家”,周璐说。
父亲去世的早,而她结婚10年,母亲已经一个人住惯了。早上母亲六点就出去公园里锻炼,中午11点吃饭,下午4点吃饭,这些习惯和周璐固有的作息时间很不相同,她和母亲的生活还需要时间来彼此适应,“现在的职责就是把自己身体养好,不要用几年就坏了。等身体养好后,我想带着妈妈去海南或者云南玩,听说那里很漂亮。”
如果一切顺利,经过半年到一年的休息,周璐就可以上班了。孩子重回自己的身体,新的生活等着她和她的母亲继续走下去,她不想让自己总是处在一种悲伤的精神状态里。
附(周璐2014年5月6日公开信):
在我和儿子陈孝天生病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捐献器官,更没有想过我的儿子会捐献他的器官来救我。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在梦里,我和天天一起经历了生死轮回,现在梦醒了,但是我再也看不到摸不到我的天天了。不过,我的天天现在就在我的身体里,他永远都是和我在一起的,我会好好保护我的孩子。天天教会了我怎样去为别人考虑,怎样去帮助别人,我现在觉得人在去世以后留下有用的东西挽救别人的生命,比什么都没留下会更有意义。非常感谢所有关心和帮助过我们的人,虽然你们当中有绝大多数人我都不认识,但是我还是要对你们说一声谢谢,我也会带着我的天天的肾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