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迹社会的人常常怀念学生时代,认为他们有父母养着,不需要担负着什么责任,无忧无虑的上学与放学。相反,学校里的学生,特别是脱离学习兴趣的男生,他们总向往成年男人们的抽烟、喝酒以及追女孩子,可做到这些都需要——钱。唯一能正大光明赚钱的方式就是去工作,毛顿便是这样想的。今天,他终于如愿以偿,正式离开不值得留恋的技术学院,参加了工作。
不过,上班比预想的要辛苦得多,就像卓别林的经典电影《摩登时代》一样,毛顿变成了拧螺丝钉的那个“肉身机器人”。一年下来,对于毛顿来说,上学与工作唯一的区别在于,前者用父母的收入换取脑力,后者用体力换取自己的收入,结果这两者并未划上等号,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导致形成的差异也各自不同。
幸好毛顿家教甚严——既然工作那就要像模像样,不要好高骛远以及懒惰成性,关键要勇于吃苦吃亏。当然,还要融洽同事之间的关系,少得罪人,领导更是万万不要轻易得罪的。家训虽然大都这样说,但有时其父也会说:“也不必当孬子。亏可以吃,但要吃在明处,让大家都知道。吃暗亏!哪个都不照,领导也不照,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没什么不敢争的,毕竟你是‘正式工’...”毛顿当以“正式工”这个全民所有制身份而感到骄傲的时候,其母又搭话过来:“不管怎样,工作稳定了,得好好的谈个朋友...”毛顿“哎哟”一声长吁,不耐烦的走了。其母在后面埋怨道:“这孩子...”
毛顿走在街上,无聊的东张西望。他能像成年男人一样,左手插着裤兜,右手夹着香烟,自由的吞云吐雾。老父的训导着实并未记住什么,倒是母亲的一句叨叨,竟又勾起以往的青春片段。
回忆太多了,最近的便是技术学院的女同学习敏。这个女孩子典型的大方外向,虽不甚漂亮,但骨子里同时裹着热情和矜持,总能让人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安全”。习敏善于社交,估计与家庭开放式的教育有关。新入学一个月后,她看见毛顿课后独自趴在三层的空调屋顶上,主动上前问了一句:“你是哪的人?”
“哦,本地的。”毛顿面对女孩突如其来的发问,显得有些紧张,主要是因为他也早已经注意到这个女孩。此刻,他内心急需这个难得的机会,害怕自己因胆怯而错过,赶忙补问:“你呢?”
“呵呵,我也是本地的。”
习敏相同的回答,立刻使毛顿陷入尴尬,他不知道下面的话应该怎样接?甚至连看习敏一眼都成了内心的挣扎,只是傻傻的干笑。那笑容呆板的刻在脸上,而脑子里却六神无主,像掉进水里双手到处乱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你和彭立海是一起的吧?”习敏打破了僵局。
“嗯...噢...是的,我们一起长大的...”毛顿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庆幸与她的谈话能够继续下去。彭立海是一个又高又帅的男生,不过,毛顿除了承认他的这点优势,其他方面并未放在眼里。
“你今天怎么没和他在一起,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呢?”习敏说完“嘿嘿”一笑,轻盈的叫人难以抵挡。
“我...我没什么...他和吕静一块散步去了,我懒得跟去。呵呵,你知道的!我想一个人晒晒太阳...”他的前半句是想通过“内幕消息”延续话题,后半句则是特地渲染“隐士般神秘感”而想引起习敏的兴趣。谁料,毛顿应为他的后半句而感到后悔,因为习敏听完笑了笑,撂了一句:“好吧。你继续晒太阳吧,我先回教室了。”毛顿只得傻傻的望着她的背影。
然而,初次谈话,使他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因为通常男女之间互有好感时,总是从有意无意的“搭讪”开始。毛顿臆想:“习敏是否对自己也有好感,否则她怎么单单只找我聊天?嘿嘿...没想到自己的魅力不减当年啊...”他通过缜密的分析和过度的自信,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可是,他漏分析了两点,一是自己的身高和体型,二是女生对男生的欣赏水准已经步入了大学时代。
毛顿开始经常往返于习敏的课桌前,有时带着彭立海一起去“寻衅”,习敏的表现也很热情,逐渐几个人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这使毛顿后来越来越肆无忌惮,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奔放而不稳重,或者称之为“闷骚”。彭立海早猜到毛顿的心思,有次故意在相互逗乐的时候,当着两个人的面试探着泄露天机:“习敏,告诉你一个秘密,毛顿喜欢你。我现在代表他向你表白,哈哈!”
“该死!该死!胡扯八道!”习敏听了脸微微一红,又立即收回,佯怒着边追边捶打彭立海。
毛顿先是一愣,随即又喜,笑着看他俩嬉闹,等到安静下来,又装着很严肃的样子,郑重的对着习敏说:“他说的一点都没错,我的确很喜欢你。”之所以装着严肃,是给人看起来这个玩笑仍在继续,万一被拒绝,至少不会丢太大的面子。如果她默不作声却未生气,说明有戏;如果她有什么不好的回应,可以哈哈一笑撂句“开玩笑的”立即闪人,就当无事发生。这便是进退皆可、欲擒故纵的试探方式。
“滚!你们都在操事是吧?”习敏迅速的丢下这话,扭头不再说话了。恰巧,下一节课的铃声大作,课堂立即恢复平静。毛顿遗憾没来得及看清习敏的表情,结果虽然未能尽如人意,但种种迹象表明,这段感情是极有可能的。他沾沾自喜的样子,不小心爬到了脸上,瞥着习敏的余光,发现彭立海正在那里看着自己“呵呵”直乐呢。
据说,在异性面前,男生的表现欲望是明显的,特别是在心仪的人面前。而此种表现,通常又分为两种情况——女生只是在自己喜欢的男生面前,若隐若现着自己的行为;男生则不同,只要有女生的地方,都会有强烈的表现行为。
毛顿尽管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奉行着相传已久的那句流言“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男生应该怎样的坏,才能引起女生的爱呢?答案应该是打架吧。既然是打架,那便要能打得赢,打赢了还要能满城风雨,最好是每个女生都能知道,“他好厉害,带了好多人如何如何”,“看不出来他下手挺狠的,把那个人如何如何”等等。届时,胜利者可以趾高气昂的装着深沉,坐在拐角处一言不发。或者立在楼道口叼着香烟,像是故意在躲着那群女粉丝似的。这大概是毛顿几个月来,最希望在习敏以及女生面前理想的表现形式吧。
那几年,全国持续的法治化建设还未尽善,每年仅有一次有指标运动式的“严打”。而这个不大的地方,却是卧虎藏龙,各路“小混混”以及“偷鸡摸狗”者不胜枚举。他们经常集中出现在夏天的晚上七点以后,那个时候各处大排档开始繁忙起来,笑声、闹声、炒菜声、猜拳声以及争论声不绝于耳。他们穿着大裤衩和老头衫,靸着鞋穿梭于大排档与游戏厅之间。有时候也整齐排蹲在操场的围墩上,抽着香烟,用眼睛斜勾着往来于街上的居民。遇到熟人点个头或开个玩笑;遇到更厉害的角色从楼道里出来,便立即起身“张哥李哥”边递着香烟边喊着;遇到陌生学生模样的人,如果个头大、表情跋扈点或者身后跟着几个女生,便会打着口哨嘴里不干不净的吓唬着。对方惊悚的溜之大吉还则罢了,偏碰上对方是个“不滴脓”的主,轻则推搡两下,重则便是几个耳光。
毛顿认识他们中间几个有些“地位”的人物,有时也混在里面,装模作样的玩狠耍奸。老实人骨子里一般都是怕事的,一旦有大架的时候,毛顿基本不参与其中。到了第二天,才去听他们吹嘘“带了多少人”、“拿了几把刀”、“开了几个头”、“如何逃脱别人逮黑头”等,自己也只能捏捏拳头的指关节,看上去好像因未能参加而抱憾终身的样子。这一次,毛顿真的很想利用他们能在学校里显摆一下,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恰巧,一个叫张晓峰的本地同学走过来,在毛顿跟前哭诉着被新来的外地学生给欺负了,其他人乐呵呵得像是在听笑话,而毛顿心想:“机会来了!”
“是哪个?不想活啰?”毛顿学着混混的腔调。
“是朱伟,这个‘猪~尾’。”张晓峰咬牙切齿的说出那个“猪”字时,仿佛真的吃了一头猪正吐着骨头。
毛顿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打起鼓来:他们都是同班同学,而且有几次去过朱伟租住的房子,其挺热情的招待过自己几回。别看他个子小,脱去上衣能呈现出一块块肌肉,结实的很。不是害怕自己打不过,是碍于几顿酒饭的情谊,不好下手。此时,其他的街混好像有意不作声,等待着自己下面的回应。
“嗯...这样吧...你明天就说我在学校外面的公厕附近找他有事...到时候我会跟几个人在那等着...”毛顿咳嗽了一声,用眼睛瞄了瞄几个江湖好友,“明天你们可照?”
那几个江湖好友冲着毛顿笑了笑:“人叫来后,不搞几包香烟不咱。”
“我去叫他,他不来怎搞?”张晓峰有点胆怯。
“你一说我,他准会来。”
“好吧。”
毛顿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打算,他约完架便托故离开,说是回家,实际上直奔朱伟的住处去了。到了门口,他下意识的回头看看是否有人跟来,就好像谍片里的特务,十分谨慎。
见到朱伟第一句话就是:“你打了张晓峰?”
“怎么?他找你了?”朱伟一惊,反问了一句。
“是的。他想找人来打你...”毛顿故意不说完,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
“准备找谁?道上的人我基本不也都认识吗?他能找谁?”朱伟说这话明显的带着心虚。那些人的确经常找朱伟,但不是为了交朋友,而是想抽烟了逼着买两包,想喝酒了逼着摆一桌。看上去好像交情不错,实际他不过是个冤大头。
“他找了不少人,但是被我应承下来了...”说到这,毛顿又停了下来。
朱伟睁大了眼睛,带着苦笑说:“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是想救你,不想让你吃更大的亏,懂吗?”毛顿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好像占着天大的理,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表现得像一个舍名取义的圣人君子,更像是救世主,不仅声音高亢,就连头和眼神都毫不羞涩的抬得很高很高。
朱伟陷入不解,毛顿接着解释道:“如果他叫的是别人,你肯定很惨。我应承下来,不过是在张晓峰面前演个戏,随便打打你就算了。他就是想出口气,以后你躲他远点不就得了。”
朱伟想了想,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毛顿的良苦用心,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同时他更懂得“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
“明天我会带几个朋友来,事后你甩几包香烟给他们了事。我不要。”说完,毛顿就像水浒里给晁盖报信的及时雨宋江,飘逸而去。
从感情上说,毛顿的确很想帮助朱伟脱险,但这个想法只能退居其次。他真正盘算的是想借此,通过张晓峰把自己的“黑道”身份,以及引以为傲的身手,在习敏面前张扬一回,甚至希望张晓峰在宣传的时候能够夸张一点。这次自己不显山不露水,而是让别人带有感激的去传说,似乎更有点“侠”的味道,就像飞燕低垂路面突然一扬,身子划出美丽的弧线,虽无声无息却令人惊叹。事情很顺利的摆平,可结果有些意外,校园里甚至连班级里都没引起预想的轰动,就好像啥也没发生过。习敏对待自己的态度转变为——若即若离,毛顿心里有些责怪张晓峰,平时都是大嘴巴,怎么在这件事上却成了哑炮?又不好去问,须装着若无其事般的平静。
由于计划落空,每当面对习敏的时候,总有种若有所失的沮丧,事实存在却必须隐忍不能发,就像隔靴挠痒般难受。更可气的是,习敏与彭立海、吕静走得更近起来。有一次晚自习的时候,分明看见三人在大排档里吃饭,说说笑笑,不亦乐乎。毛顿虽然很大方的进去打个招呼,随便拉扯了几句,但内心深处着实嫉恨彭立海的不仗义。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弃了,如同飘零的一叶浮萍四处散荡,心里是空的,脚下是软的。
此后,毛顿虽然继续在他们这个组织里,但地位明显不如彭立海,羞愤以及酸楚一股脑涌上心头。于是,他决定主动出击,对习敏发动猛烈攻势,以挽回局面。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坚持做着两件事:一件是与习敏接近时,冷不丁冒出一句“我爱你”,随时表示自己坚定的立场。刚开始的时候,习敏一听便会嗔怒或者给个白眼。到后来,习惯得不恼也不羞,只回敬一句“你烦不烦”,抑或与旁人一起嬉笑而过。另一件便是每周打一次电话到她家里,有话没话的跟她乱扯。习敏的态度有时很耐心,有时烦了便放下电话啥也不应。总之,毛顿做的这两件事,基本上可以断定又失败了。
这天的课间,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见习敏一动不动的静坐在前面,只能直勾勾的望着却不想靠近。这时,彭立海走过来,安慰的说:“你的方式不对,一般女孩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那她会喜欢我怎样?”毛顿随口应道,心里却在想:“我至少从不隐藏自己的想法,这叫敢爱敢恨。你懂个屁?”
彭立海像是猜透了他的想法似的,呵呵一笑,说:“一般太直接了,女孩子会认为你比较轻浮,觉得你对感情是弄着玩的,没有安全感。”
毛顿听了,突然觉得很在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吕静也跟着过来,冲着毛顿笑笑,故意逗了一句:“你在看谁呢?”
毛顿脸一白,认为她的笑就是在嘲笑,她的问就是在挑衅,挥了挥手没有理会。彭立海使了个眼色,拿起乒乓球拍拽着吕静走了。
散学时,没想到习敏竟走到跟前,压低着声音、平白无故的问:“毛顿,你说真的。你是真的喜欢我?”
天哪!这是怎么了?世界要变了吗?毛顿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狂喜,心砰砰地像是跳入了掌心,被紧攥着的双拳捏出水来。
毛顿脸上的肉直往上凑,堆出灿烂的笑容。此时居然带着几分羞涩,“嘿嘿”傻笑道:“是...是真的...”说完,也不敢看习敏,眼神不安得四处打量着。
习敏毫无表情,冷笑着问:“你喜欢我什么?”
“我...我喜欢...我喜欢你...有性格...”毛顿有些无措,搜尽枯肠的把脑子翻了个遍,其实也确实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她啥。也许就是因为那次她主动前来“搭讪”,导致自己的内心膨胀。或者认为上这个学不过是步入社会的跳板,不找个女朋友都没脸毕业等等。所以,只能凑合着“有性格”一词来搪塞。
“哼,想好了再说吧。我先回了,以后别老说那些不正经的话了......”习敏像是拖着一副疲惫的皮囊,有气无力的离开了。
毛顿坐在原地,依旧沉浸在喜出望外之中。在他的意识里,尽管自己的回答不令人太满意,但是女孩能够这样问,足够说明是间接的表白。可见,投入总会有回报的(除了经常说些肉麻的话与电话费,也没啥其它的投入)。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他边走在回家的路上,边不停的想象着各种约会场景。不过,他隐约又觉得习敏的话似乎没有说完,今天的状态也很不对。想到这里,突然又莫名的担忧起来,不禁皱了皱眉头,喃喃自语道:“今晚打个电话问问吧。”
一连半个月,不仅晚上电话找不到习敏,白天也不搭理自己,庆幸的是她也没与彭立海、吕静在一起了。毛顿几次“找茬”,都是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他有点想不通,是生上次回答问题的气?还是进入实习期前的迷茫?无论如何猜测,其结果都没改变,习敏不再和他说话了。他还是不甘心,便揪着彭立海问:“这段时间,你有没有觉得习敏变得古怪起来了,也不和人说话。”
“是不和我们说话吧。过段时间就会好的,你别乱操心了。马上要实习了,你准备去哪?”彭立海胸有成竹,好像一切都掌握在他手里一样。
毛顿满腹狐疑,指了指习敏说:“她去哪我就去哪。”说完,得意的一笑。
彭立海冷笑一声,捣鼓出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呵呵!”
毛顿笑脸一收,瞪眼道:“屌毛。”
暑假一到,便进入实习期了。毛顿未能与习敏分在一个单位,倒是和彭立海、吕静以及朱伟分在了一起。有时候,思念就像点燃的香烟上冒着的烟,开始直直的,接着慢慢绕成了圈,最后化成灰烬,无影无踪。
每天的工作倒挺轻松,学徒期间没有收入,大大降低了他们的积极性。所以,一下班就循环着抽烟喝酒、打游戏和吹牛三件事。毛顿一位叫“大海”的朋友,就近开了间录影带出租屋,他一有空便纠集男女朋友前去闲扯淡,他(她)们总是在其面前表现得卿卿我我、恩恩爱爱,联想着单位里彭、吕二人的亲密无间,一幕幕不断刺探着毛顿的痛点。
“乖乖,啥时又摆上了地摊货,卖凉鞋了?”毛顿扔了根香烟进去,自疗式的岔开注意力。
大海笑了笑:“怎样?路子宽一点,能多挣点。”顺手点燃了香烟。
“多少钱一双?”毛顿看着里面男式女式、老的少的一应俱全,款式也挺多样齐备,不禁有些购买的冲动。
“贵的十五,便宜的五块。”大海心不在焉的回答,查询着录影带的出入信息。
毛顿听了,便在里面准备给自己挑一双。这时,朱伟正好经过,便上来打个招呼,同时也打了一圈香烟,手上并亮出一盒磁带。
“谁的?”毛顿边问边夺过来瞅了瞅,一看惊呼道:“郑智化的‘大国民’,从哪弄的?”
朱伟不舍的回答说:“我好容易才借到的,还没仔细听呢?”
“正好,拿到这来我们听听,这首歌很难搞到,你小子挺有本事的。”大海边喊着,手边往里面招呼。
毛顿用脚指着朱伟笑道:“你别抠,大家一起听听再还你。”说完,便将磁带扔了进去。
朱伟无奈,只得站在外面等着,无聊的挑看着地摊上的凉鞋。不一会,空中传出“......美丽的谎言,说过说多少遍。说来说去,从来没实现。宣传的口号,说大家都有钱。贫富的差距,假装没看见......礼义廉耻没有钞票重要......一辈子辛苦连个房子都买不到......”郑智化带有颤音且激昂的声音,听得几个人是热血沸腾,仿佛歌中所不平的正等待着他们去拯救。
朱伟绕到毛顿旁边说:“我刚才听到有关习敏的消息。”说完,诡秘的一笑。
毛顿接近两个月未与习敏取得联系了,前段时间甚至怀疑之前是个梦,很快就要从梦中稀里糊涂的醒来。也不知怎地,经不住他这么一提,窖藏在内心深处的孤独,就像冲破围栏的千万匹野马奔涌而出,嘶鸣着“习敏”的名字,一发不可收拾。
“咳咳,什么消息?”毛顿小心翼翼的问,担心着是不好的消息。
事实上,老话是经常能得到验证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听说习敏在单位找了个男朋友,比我们高几届,是个小调度。”
毛顿心里一沉,掉进了万丈深渊,扯着朱伟到旁边仔细的问长问短,细节是问不出来的,但肯定的是习敏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于是,他又陷入泥潭,脑子里像倒带一样查找着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可是搜了一圈,也未反思个所以然来。沉思了一会,他道出毛泽东当年那句经典的语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
“别灰心啊,也只是小道消息,不一定是真的。这里的凉鞋不错,你不打算送她一双,借此机会问个明白,也好过这么不清不楚的吧?”朱伟很矛盾的安慰着。
毛顿点了点头,说了句:“也好”。便挑出一双粉红色,上面嵌着一朵金色梅花的凉鞋,得到朱伟的认可后,便悻悻道别回家了。这一夜,无望与希望不休止的来回在毛顿思想内折腾,哪里还睡得着,只得寄希望于破晓之后,一切都会朝着理想的方向去。
第二天,他早早的下班,提前来到习敏的实习单位,托人进去传话说“找她有急事”。等了好久,天都快黑了,习敏才从里面出来。当毛顿见到她时,只见习敏开始学会打扮起来,做了一个流行的发式,显得特别的成熟。以前不觉得她怎么漂亮,现在反倒认为她愈加有女人味了。她虽不满二十岁,却很丰腴,胸就像要把白色蕾丝边的衬衫撑破,臀围更像是精心雕琢似的饱满匀称。毛顿看得在那里发愣,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你找我什么事?快说,我还有事呢。”习敏显得有些不耐烦。
“哦,没事。好久不见,就是想看看你...”毛顿说到这里,下面的话又不知为何咽了回去。
“毛病吧!你!说有急事,现在又说没事,逗我开心呢?好了,我走了。”习敏说罢,转身就要走。
“哎!等等。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说着,毛顿把藏在背后的凉鞋递了过去。
“干嘛?为什么要送我礼物?我不要。”习敏下意识往后一撤,一锁眉头,态度很坚决。
“不是。正巧朋友卖鞋,我去捧场,觉得这双不错,想起你,就买了送给你,没什么意思,你就收下吧。”毛顿越说心里越酸,最后一句都快带着哭腔了。
“我不要,你送给别人吧。谢谢你,我有事,先走了。真的,拜拜!”说完,习敏头也不回的走了。
毛顿又一次傻傻的站在那里,恐怕他不会明白习敏为什么不收凉鞋?对于女人而言,鞋是结婚男人们在接亲的时候,亲自给新娘穿上的信物。此时毛顿啥也不是,她怎么能接受这个带有象征性的礼物呢?毛顿心想,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和她一起啥话都敢说,多么洒脱。怎么到了如今,反而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做了,看到她心里总是隐隐的作痛呢?他本来还准备问她有关男友的问题,现在看来,已经无须再问——因为无论她有没有,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终于结束了,彻底解放了,他这么给自己安慰。手中的凉鞋在自己倔强的脾气面前,下场只能是被丢掉,他远远的把“礼物”抛向黑暗角落里,不再多看一眼。这个时候,正如电影里一样,天空竟然飘起雨来,配合着毛顿的矛盾心情。雨淋在他的脸上、衣上以及心上,脸上的不知是雨是泪?衣上的不知是雨是汗?心上的不知是雨是血?
第二天,毛顿凑足了一百多块钱,晚上请了彭立海、朱伟和大海等人,找了家大排档,借口“失恋了”,和大家一起喝酒庆祝,也可以理解为借酒消愁。桌上的菜无非是麻辣小龙虾、土豆丝炒肉丝、毛豆炸酱以及莴笋肉片,大菜便是最后一道的红烧排骨了。酒便是捆式干啤,一捆十瓶,一瓶一块钱,在当时很受欢迎。
几个人吆五喝六的各自喝下两瓶,头开始有点晕,话也就渐渐多了。首先,是朱伟发话:“大毛,你之所以失恋,也在情理之中,你不必伤心...”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才又“...据我所知,习敏从一开始就对你没兴趣...呵呵...呵呵...”
毛顿酒量一般,兼之心情不好,容易醉。他听朱伟这么一说,先是骂了一句“滚你娘的,谁伤心,伤屁”,然后仔细一琢磨这话,连忙又问:“你说说怎么个意思?”
“别扯淡了,喝酒,事情都过去了,还提个什么劲?”彭立海在旁边插话了,端起酒杯像是在敬各位,可谁也没端起来碰杯。
“大彭,你倒是轻松,和吕静好起来了,自己快活了,也不管兄弟们了...只怕...”朱伟似乎又抛出了一块砖,引着下面的玉。
大彭瞪了朱伟一眼,大海看见,“嗤嗤”一笑说:“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只有毛顿越听越糊涂,问:“朱伟,你他妈到底想要说啥?”
朱伟端起一杯酒,与大海碰了一饮而尽,却笑而不语。这时,大彭也端起杯子,找毛顿碰了也一饮而尽,说:“大毛,其实在学校的时候,习敏一直喜欢的是...我...”
“哈哈,你终于坦白从宽了。”朱伟笑了个前仰后合,旁边的大海则冷笑着看着大毛和大彭。
毛顿听了,沉默了一会,并没有大家预料的激动起来,大概是挫折连着袭来,反而能催人冷静。昨晚无情的被拒以及被淋,心早已跌入谷底,结成冰点,在此基础上的任何坏消息,无非是给冰加厚一点,不会改变其零度以下的特征。
“其实,我也早看出来了,只是有点不甘心...”毛顿自斟自饮连干了两杯,说出的话像电影里的台词,“你为什么不选择习敏呢?以后你们在一起了,你替我好好照顾她多好啊?为什么?”这些话恐怕连他自己都感到恶心,说得那么的言不由衷,如果不是醉了,怎么能脱口而出呢?
大彭摇了摇头,说:“我也帮你在她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吕静也是,希望你们能成。可,习敏对你一点不感冒,还记得我上次劝你的话吧?”
毛顿像是想起什么来,声音突然大了:“咦!也就是那次以后,习敏好像不怎么理我们了。你说,为什么?”他醉眼迷离,望着大彭的神情里带着猜疑。
大彭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敬了各位一杯,说:“那次前一天的晚上,她来单独约我了。当时,我已经和吕静好了,便如实告诉她了...她和我不适合,大大咧咧的...”
毛顿终于明白了,一拍桌子,吓了各位一跳,然后又一饮而尽,满脸痛苦的表情,指着大彭叫道:“那你第二天为什么不跟我讲?”
大彭不慌不忙的说:“说有用吗?我怎么说,说她喜欢我,你就死心吧?我实际上也特别希望你能成,你们俩性格接近,更适合在一起。”这段求爱理论,好像是信口编的,又好像是从书里看的。总之,表面听起来蛮有道理的。
这时,大海终于说话了:“好了,为个女人要死要活、争来争去的可有意思?是男人的喝酒!醉了回去睡一觉,明天啥事也没有了。女人?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多的是。”这明显是江湖上的行话,一般这类人是不会轻易受女人伤的。他们一开始交往时,不会投入太多的感情,等到慢慢的培养成亲情才会去考虑。兼之夜生活的应酬也很多,遇到形形色色的女人比比皆是,见惯了就不足为稀奇了,不稀奇了心里的承受能力就变得强大起来。
朱伟也接着大海的话,借着酒劲说:“大毛,也难怪习敏看不上你。整天“我爱你、我爱你”当着她面说,你以为这是直男啊?我们全班哪个不晓得你这些话,女人最烦这个,一件本来带有点神秘色彩的事,到你那里成了跟说大鼓书似的,犄角旮旯都有人每天按时听你重复着对习敏的表白......”说到这,转脸冲着大彭说,“你说是不是?”大彭点了点头,正准备开口继续教育,毛顿坐不住了,扔了一百元在桌上,学着古代的人作揖道:“海哥,我走了,今天对不住了,你们接着喝。”大海点了点头,毛顿也没和另两位打招呼,便摇摇晃晃的走了。
回去的路上,毛顿想了很多,又感到胃里跟翻江倒海似的难受,便躲在一个角落里,用手抠了抠,顺势那肚子里的五味杂成,一泻而空。最后,吐得只剩下酸水,干呕了几下,见没啥可吐的,便又换一个干净的地方,睡在了草坪上。吐了真好,头脑变得清醒起来,不断的回忆刚才的话以及实习前各种与习敏相处的场景。此时的他,恍如变得异常聪明,像名侦探柯兰似的分析着一个又一个的片段,“原来,习敏第一次找自己搭讪,就是为了能够更接近大彭;原来,那次主动问我是否真的喜欢她,是因为她与此之前受了伤,不过是来找一点安慰,或者她认为不能和大彭在一起是因为我在里面插着;原来,她不再接电话和不再说话,都是因为一个伤了她的心,一个碍了她的事;原来,她根本就没喜欢过我,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啊......”毛顿想到这里,恨自己这段时间就像个傻瓜,在班里不断出着洋相。自以为深受大家青睐,实际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小丑而已。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懂应该怎么去追求女孩,把神经质当个性,幼稚的很。他始终相信,自己对习敏的爱是真诚的,因为此时酒醒之后,痛苦正一波一波的顺着血液向脑部冲来。他也始终相信,自己对爱情是认真的,因为在此之前无论对哪个女孩子动心,都与性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