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两只风铃

挂在床头的风铃

就在这个公园,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孩子放着一个绿色的风筝,一个穿着绿衣服的孩子放着一个红色的风筝,线,被孩子和他们的父母握得紧紧的。一阵风跌落在公园里,打了个旋,又走了。红色的风筝扑向绿色的风筝,绿色的风筝顺从的依偎向红色的风筝风筝风筝,在天空上自由地飞翔了许久,还是被一阵风绞到了一起。

风筝爱着风,用它的名字镌刻着对风的思念,可是风却在这次毁了它。当两个风筝齐齐坠地时,红衣服的孩子拉着她的爸爸,绿衣服的孩子的拉着他的妈妈,一同来到这个属于孩子心中的空难现场。红衣服的孩子看着绿色的风筝,绿衣服的孩子看着红色的风筝,尽皆低声抽泣。而在两个风筝表面裂开的破洞,面对着天,对深爱的风进行痛苦的嘲讽。她的爸爸眼光掠过风筝和她,直看向他的妈妈;他的妈妈惊讶、诧异,却并非那么无所适从。

她的爸爸再买了一个红绿夹杂的风筝,红衣服的、绿衣服的孩子争着拿到了手,再次奔向公园中心的广场。

走入公园边上的长廊,金银花枝叶织成的瀑布从廊顶倾泻到地上,虽无声,却也浩浩荡荡;瀑布深深浅浅,泛着层层碧绿,阳光融化在碧绿的瀑布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的蜡;簇簇盛开的金银花搅动着深沉的绿,在瀑布上泛起了几朵银白色的浪花。阵阵浓郁的花香从浪花中溢出,搭乘着微弱的风,迷醉了整个长廊。两个孩子再次奔跑在广场,这里只剩下他,和她。

“今天可真是晦气!”他边走边在心里嘀咕道。

他本来是打算去杭州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一直用一种无形的力量诱惑着他。绵长的888线路虽然承载着幻有幻无的吉利,但一连两个小时的走走停停的路程着实难让人感到舒适。好容易到了火车站,却恰好赶上一场瓢泼似的大雨,大雨淅淅沥沥的下啊,把树叶淋得打颤,把土地淋得反胃,土地反胃呕出的泥浆与残破的青色的叶子和在一起,肆意躺在未被沥青、水泥侵占的地面。他看着地上零落乱坠的绿叶,心里却泛着几点惊奇,他这北方的汉子,一直以为树叶只有在冬天、只有在枯黄以后才会结束自己的生命,可这满地铺撒的绿叶对此却一点也不赞同。其实,南方的树,除了少少的梧桐等会在冬天落叶以外,其他看上去倒都是四季常青,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南方的树永不枯萎,不过是老的未死,新的已生罢了。南方的树,一年四季都在忙着生,忙着死,树叶也许还是碧绿的面庞,但其灵魂早已逝去,就像有些人一样,看似应该活着,却早就死去。

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着绿叶、死亡、生命这些奇怪的念头,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想些什么。一味的仰望星空,就看不见前方脚下那个不大不小的坑。实在是倒霉透顶,一不留神,他就被绊倒在一个水坑里。嘴里骂骂咧咧的站了起来,可这事除了怪天,似乎也只剩怨自己。看着时间离火车出发还有一小时,他连忙找到火车的厕所,拿出背包里备好的裤子准备换上。火车站的厕所从来都是世界上最繁忙的厕所,尤其是中国的火车站里的厕所。好不容易等了二十分钟,才轮出一个空位,他瞄准机会,瞬间冲了上去,背包也忘了从洗手台上拿下。等他换完裤子出来,却发现背包彻底失踪了。在火车站丢了东西,还妄想找回来,确实是一件比痴人说梦更渺茫的事。

雨早已停了,他不得不从火车站里走了出来,苏杭,就这样离开了他。来到了火车站前的空地里,除了哀叹倒霉,他不知还有什么可想。顺手摸了摸兜,幸好还留有手机、电话卡,以及皱巴巴的五十元。现在他明白了,一味想些虚无的东西,除了成为哲学家,还有可能变成倒霉蛋。

“算了,反正已经是这样,还不如四处逛逛。”

他向左拐了一道弯,到了下一个路口又向左拐了一道弯,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往哪边走去。直到走进了一片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里弄,他毫不犹豫的就钻了进去。他喜欢老的东西,无论是小人书、大座钟,还是上世纪老上海的明星的画报,他总觉得老的东西总是有一股裹着时间的潮湿的味道。看着这一片老房子,他低落的心情稍微好上几分。里弄的巷子总是窄窄的,飞檐从巷子两边的屋顶划出,把这窄窄的巷子不多的天光又挡去几分。他在这里漫步,刚才的不快愈加淡了几分。做糖画的的就着单扇门的衙口支开了摊;蹒跚学步的小女孩帮着两鬓斑白的爷爷理着屋脊下摆着的四五个盆里的东倒西歪的葱,这葱,已被刚才的大雨淋得折断了腰;前面一堆人围在巷子转角,听这急迫呼着的“拱兵、跳马”的声音,想必正在上演一场激烈的楚汉之争。

看着这些,听着这些,他的心是越来越静了。过了转角,竟看到一家名为“缘来缘去”的卖手工艺品的小店,他决定进去看看。小石珠穿成的手链铺在一个木制的圆盒里,几把略显粗糙的鹅毛扇静静地倚在店子的西北角,其他东西虽不多,但始终有一两分难得的情趣。就在快要离开的时候,“叮铃”的一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仔细看去,原来在鹅毛扇的上方,还有一个挂在钉子上的粉红小猪模样的风铃。不知怎的,这个风铃一下子就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思,“她,多像这只风铃啊,平时傻傻的,却总是那么可爱,那么让人沉迷,偶尔说出的话也像风铃清脆的耳语,霎时尽显这外拙下面真正的聪明。”他突然明白,他为什么选择今天去杭州,为什么会偏巧赶上这一场雨,为什么会摔那一跤,为什么会在换衣服的时候丢掉背包,为什么又鬼使神差的来到这个里弄,进入这家小店,原来是为了这个风铃,或许也是,为了风铃的下一个拥有者——她。

他连忙走到风铃前面,把它拿下来细细观赏。

“请问这个还有其他颜色的吗?”他拿着风铃询问着正在听着广播的老伯。

“小伙子,刚刚卖了一个给一对小情侣,这可是最后一个了,喜欢就买了吧!”

“一个也行,反正她喜欢就好。”心里这样想着,忽然回过神来,连忙问了句:“老伯,多少钱啊?”

“五十。”

他也没讲价,付了身上最后的五十元就走了出去。原来,这五十也是给它准备的。

当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吃了一惊。

当大学失去了“学”的时候,空阔的“大”瞬时暴露在四野,时间也就显得可有可无了。既然不愿和文字掺和得太深,她也就只好另外找点好玩的事做。“他今天应该有什么事情吧,一路走着话也没说几句,平时却跟个话痨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她看了看刚走过的那座桥,桥基挺新的样子,可这花纹雕饰却已经腐蚀得不成样子了。“不过,这些天倒已习惯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纷纷攘攘个不停,突然地安寂还是有点些微的不习惯,果然最难习惯的还是不停的适应新习惯。”她这样想着,脚步仍是不紧不慢的踩在影子里。她,也不想打扰这难得的安静。

学校里的桥真多,总是一座接着一座。四五月间的垂柳舞动的不只是柔顺的身姿,还有那让人生厌的柳絮。她快要踏上下一座桥头,鼻翼翕动,对着无风而舞的柳絮打了个喷嚏。仿佛一震惊雷,震醒了沉寂的午后,也震醒了沉寂的她和他。

  他望着她的身影,犹豫和犹豫徘徊在了一起。他多想趁机一步上前,把昨晚的千百种设想一一地试个遍,可是,他却突然想起了一首诗:

鸟雀向荒草乞讨

饱满的草籽

度过那漫长寂寥的冬

荒草向大地乞讨

丰腴的沃壤

燃烧这绿波荡漾的夏

大地向杨柳乞讨

飘飞的白絮

补掇那间杂疮痍的春

杨柳向秋风乞讨

柔顺的清风

安眠在舒适成熟的秋

天空向我乞讨

我却无物可给

只好转而向你

借一双眼眸

借一张红唇

勘破这地老天荒的轮回

他突然觉得,自己原来也是如此的可怜,也只是一个卑微的乞讨者。一切都在自己的眼前,却不能再向前一步,事先准备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也突然从脑海里消逝的干干净净。他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他也不知为何会产生一股轻微的畏惧感,轻微却并不等于无;他只知道,他原来也只是一个怯懦的人。就像无数的历史早已证明了一样,功败总在垂成的瞬间,功亏也总在最后的一篑。

“既然现在无法说出那句话,何妨暂且等待,等到自己敢于讲出来的时候,可那只风铃还是现在就给她吧!”他的思绪慢慢安静了下来。

他追上她的脚步,然后从包里拿出装着风铃的盒子,盒子是透明的,上面系着的紫色的绸带在日头下,反射着隐隐约约的七彩似的光,两只眼睛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期待看着她。她眼睛一亮,一下子怔住了,显然想到了什么,但还是坚决的拒绝了,然后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他一下子愣在原地:他一直以为,她会喜欢它的。她在前走着,她明白:他不明白。

生活经常比戏剧还像戏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念头。他一直觉得他和她是合适的,他和她已经对彼此有了很深的了解,他和她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打上了对方的烙印,两个人也差不多到了那个地步了吧,可是为什么现在却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他把那个风铃从盒子里拿了出来,挂在床头,粉红色的脸颊和圆滚滚的肚子本来应是可爱的,可不知怎么却愈加令他不安。他开始懊悔自己下午的怯懦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最后一刻退了一步,牛犊就算拼死也要与虎一搏,他却不如一只牛犊,连只牲畜都比他勇敢,他又何必挣扎于世呢。他决定了:他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电话响了,是一阵忙音。

电话又响了,又是一阵忙音。

终于,通了。

“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说件事。”他庆幸自己说出了第一句话。

“马上去洗澡,怎么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的不安终于平静了几分。他开始在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斟酌自己的语气,都想象着她的眉头是否会皱起,嘴角是否会上扬。“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太过突然,也不知道说完过后是否还是朋友,但有些话如果真的不说出来,我不知道自己会后悔多久——”

声音出现了暂时的静默,两人也都静默着守在电话的两旁。

“我喜欢你。”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没有挂断,也没有一点声息。

是的,当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吃了一惊。但她也很快的在心里明白。她望向自己的床头,那儿挂着一只风铃——如果他能看到的话,他一定会为此吃惊——因为这只风铃除了颜色是乳白色,和下午他准备送给她的一模一样。她用手轻摇了一下风铃,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对不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就在昨天。”说完这句话,她挂断了电话,回头看着这只风铃。她知道,相对昨天和男友一起买到的这只风铃,自己其实更喜欢粉红色的那只;她也知道,乳白色的风铃,粉红色的风铃,自己只能选一只,贪心的人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他挨着她就着长廊的柱子坐了下来,就像以前无数次的那样。

看着熟悉的那双眼睛,仿佛久远的历史一下子又在心头活跃,被重复、单调埋没的生活又燃起了一点激情,他开口说了起来。

“你那儿子一看就机灵,风筝坠地还没来得及嚎上两嗓子,就把主意打到了再买一只风筝上,倒白让我们担心了。”

“是啊!你女儿,挺可爱的。”

“是吗,我也是这么觉得,毕竟有我的基因啊。”

她的眉头微微敛紧,皱出几条黑线。

“给你说个秘密,你要听不……”

她知道,话痨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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