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却又不得不回首。沉浸在往事中的挣扎与悲叹也是一种幸福。
一
要毕业了,舍友们都在忙着收拾东西。
“苏云,你电话。”
“喂?”
“苏云,你还好吗?”声音低沉,我忽然觉得一阵寒流涌了过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我并不是想渲染某种悲情气氛,只是过去的事情已被我像藏东西一样藏在了箱底,从外面看去,谁也不会知道那里面藏着一件不为人所知的东西,一段感情,一段往事。我也以为时间早已淹没一切,抚平一切,甚至连疤痕也没留下。但他——田逸的一个电话却如风一样,掀翻了所有的东西,颠倒了所有的东西,死寂的湖水重起波澜,往事悠悠浮上心头。他的电话是一场飓风,让我无法抵挡。
田逸他说他找了我一个暑假,他说他在河口,他说他的工作很忙,他说他很想见我。我冷笑,对不起,我很忙,往事我早已忘却,也不想再提,我不想见你,没事我先挂了,啊?然后,“砰”的一声把电话扣下。
哼,你以为你谁啊,想断就断,想联系就联系。
我猛的坐到床上,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往事像潮水一样闪现。
阳光细碎,像融化在空气里。这样的午间,田逸总会在电话里一首接一首地给我唱郑智化的歌,《绿岛小夜曲》、《年轻时代》、《三十三块》——郑智化在歌声里诠释自己,我却在歌声里迷失自己。在那样苍凉而又直白的语调里,我的心常常会飘零,如一片叶子在风中飘啊飘。我不知道田逸怎样,我一直都想看看他唱歌时的眼神,是否和我一样写满了大胆与迷茫。可惜我们不同校,他又在实习,一个星期只能见两次面而已。
但我们依然很快乐。
他说他想开自己的公司,买辆蓝鸟载着我满世界跑。
我说将来我有钱的话,我会嫁个我爱的人,没钱的话,我会嫁个大款。
他说不必那么麻烦,他既英俊又有钱,而且也是我爱的人,嫁给他就一举两得了。
我在说别臭美了你,指不住哪天你成了路边一乞丐,等着我给钱呢。
他便恨得咬牙切齿,只说下次见面要掐断我的脖子,我便哈哈大笑。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琐碎但快乐,如细细的沙子从沙漏里一点一点往下落,简单分明。我以为时间可以永远地这样流下去,两个人可以在阳光里一直笑着往前走。
但,半年后,他毕业了。
田逸所在的学校是一所专科院校,找工作很难。他不得不四处奔波,而我当时也只是大二,帮不上他什么忙的,我只能暗暗发急。忽然有一天他来了电话,说要到深圳去闯一闯。他说,苏云你等我三年,三年以后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声音很急,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我以为会再接到他的电话,却没想到从此他便音迅全无了。我的田逸他像空气一样倏地消失了,只留下一个三年之约的童话让我苦苦等待。
那个三年之约的童话真的让我心动,只是我站在现实的世界里。我在现实与童话的边缘徘徊。跨过去,我会燃烧,如飞蛾投火般地燃烧,痛快淋漓,美丽至极,却又残酷至极;退回来,我的心将会被冷却,如炽热的铁被浇上冷水般地冷却,痛苦过后会蜕变成美丽的蝴蝶,像凤凰涅磐般永生,却心如死水。是进是退,我徘徊不已。
他以为我会像古代的怨妇一样望穿秋水地等待远去的丈夫?我冷笑,一向自信的他竟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我扔掉了所有和田逸有关的东西:书、磁带、他送我的项链、还有我们一块做的同心结。我把刚刚留长的头发剪掉,因为他喜欢长头发的女生。白天,我拼命地说话,大声喊叫,和老师顶嘴,神经质地穿奇奇怪怪的衣服;夜里我会看书看到很晚才睡。但还是会失眠。那段日子,头整天痛得厉害,可是没关系,只要一切和以前不一样,怎样我都没关系。
忘掉吧,忘掉吧,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可,怎么能够忘记呢?
我对秋子说,我相信爱情,却不相信等待。为了买到我喜欢的衣服,我可以去洗盘子;为了能去我想去的地方,我可以去茶座陪人聊天,但我不能等待,等待得到的东西,对我来说,是一种施舍。
二
秋子是我最好的同性朋友。我们勾肩搭背,一块上课,一块吃饭,一块下棋,一张床上睡觉,一块为别人误会我们同性恋而大笑。
我们并不异类,我们只是坚持,我们认为对的东西,便会去做,而不理会各种风言风语。
秋子对穿衣特有讲究。她说买衣服就像找老公,颜色和款式都要和自己的气质搭配,才能相得益彰。颜色尤其难选,不同的人适合不同的季节色。有的人适合春季色,清新淡雅;有的人适合夏季色,热情奔放;有的人适合秋季色,成熟稳重;有的人适合冬季色,冷酷神秘。我问她,我适合什么样的颜色呢?你和田逸一样,都适合冬季色。秋子想也没想就说。我一愣。秋子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忘了。没关系,我无力地挥挥手。
真的没关系,一切都已经过去。我已经能够独自舔舐伤口,用笑来迎接生活了。
秋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苏云,你不能再欺骗自己了,你一直还是爱着他的。出去,我对秋子大喊。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
我想,一场战争就要来临了。作战双方是男人和女人。女人守着一座城,它的名字叫爱情。男人想要攻进去,和女人共有这座城。女人一直守着它,她本来以为可以和男人在城里守一辈子的,可有一天,那男人不辞而别。女人天天在城门外望啊望,从太阳望到了月亮,又从星星望到了太阳,望穿了秋水,也望穿了希望,可他的男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女人绝望了,她的爱全转化成了恨。她把城门紧紧闭上,又打造了一柄利剑,她发誓要在见到男人的时候和他决一死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女人恨恨地想。
可女人没想到,男人再次来的时候,手里举着一面白旗。
举着白旗的男人约她喝茶,她带着她的剑出发了。
三
蓄满开水,把茶叶丢进去,绿色的叶子便在水里上下翻腾了,一如往事,一如过去如歌般或悲或叹的日子。透过氤氲的水气,我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三年的岁月让他显得更加成熟,坚毅的目光一如三年前一样闪闪发亮。
“我一直渴望着今天。”他温柔地说。
“可我并不想见你。三年了,我已经忘了以前的事情。”
“是吗?”他盯着我,我感到心里有点发虚。
“是的,我现在的生活很平静,我不想让你再加进来扰乱我的生活。”我勉强说出这句话。
“但是,感情呢?你不能欺骗自己,苏云,它一直就在你的心里,不曾改变。”
我带着质疑的目光望着他。
“是的,我找过秋子。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苏云,你一直都没忘记我,否则,你在电话里就不会有那样的反应了。”
是的,这个细心的男人,他了解我,像了解他自己一样。可是,这个可恶的骗子,这个无情的男人,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谈论我的感情呢,他只是个可耻的逃兵,却在这里冠冕堂皇地跟我谈感情。我怒不可遏,一巴掌甩了过去。
“砰,”我们都愣住了。
他低下头去。
时间像流水一样静止了,我有点无措地看着他。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人重新变得平静。
“这一巴掌是我欠你的。但,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样过得吗?”
我望着他,他的眼睛幽深、明亮,带我走进他的生活。
但是,亲爱的读者,我得耍个滑头了,我不得不回避这个故事,因为它里面包含了太多的血泪与思念,一提起它,我的心就隐隐作痛。但,有一句话,我一定要说。我问他:“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他静静地望着我,我竟然发现他的眼睛里闪着和三年前一样的光。他说:“因为我的故乡在这儿,我心爱的姑娘在这儿。”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哭了,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想我得用第二人称来叙述我的感觉,否则不足以把它表达出来。
我和田逸本来是置身于中古世纪的战场上,周围一片死寂沉沉,让我的心满被哀愁与忧郁包围着,我却不得不抛开这些杂草般荒芜的念想来专心对付你——爱情之城的侵略者,或者我捡起你扔过来的白手绢,或者你接住我抛给你的剑。只是这场战争无论战与不站,我已是失败者。因为我根本是赤裸裸地站在你的面前,你清楚我心里的每一个角落,而我对你,出了胡乱的猜测与梦呓般的感觉以外一无所知。你像神一样立在我的面前,唇边挂着一丝冷笑,卑小的我全身发抖,却只能战战兢兢地挥动我手里的剑。我心里的城堡已然陷落,但我却不能缴械投降。在爱情的对峙里,我不想作一个懦夫。所以,求你,就这样站着不要动,求你,永远不要动,哪怕你以胜利者的态度藐视我,我只想保持持剑而立的姿势。但,你却扔掉了你手中的剑,向我走了过来,你说:“孩子,不要怕,跟着我走。”父亲般柔和的声音让我颤抖不已。你向我张开你温暖的怀抱,脸上满是柔和的微笑。我成了一个婴儿,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婴儿,趔趔斜斜奔向你——我的神。
战争没有让我屈服,温柔却让我陷落。
燃烧!!!
我对秋子说,我很傻,为爱情放弃了尊严。
秋子说,爱情没有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