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沫沫,泡沫的沫。你看过大海退潮吗?就是海水退潮后的泡沫,停留几秒钟,然后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每天背着双肩的很大很大的书包,上面挂几个粉红色的可爱铃铛,晃呀晃地,叮叮噹噹的响声在背后洒下一串清脆的音符。
头发上会别很多很多花哨的夹子,五颜六色的小熊小猪小猫小狗小鱼。这使我的头发看起来像一个生机勃勃的动物园。我以为我会永远喜欢这些璀璨的小玩意,可是来到这里我就再也没有夹过了。我把它们锁进一个精美的散发着檀香的盒子里,那里全是我喜欢过的小玩意,一年又一年,在里面寂寞地发白。
现在头发长了,可是,没有任何夹子,空荡荡的,我像一个橱窗里的布娃娃一样平和而优雅。
(二)
两个小女孩拉着手站在很高的山岗上,笑容明亮而桀骜,下巴微微扬起。头发被风吹得很乱,篙草淹没了她们的膝盖,裙裾与篙草互相纠结。很好看的一张灰白照片。
穿白色公主裙的是蓝蓝。她的脸圆圆的,眼睫毛很长,比我最喜欢的芭芘娃娃的眼睫毛还要长。站在右边那个是我。
这张照片被我珍藏在箱底,十年了,微微泛黄。
蓝蓝是写诗的女孩。相信吗?她很文静,而我调皮捣蛋,所有人都这样说。
我喜欢去篮球场看比賽,看那些高大的男生淌着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五彩的光,像小小的玻璃球一样透明。当然我身旁还有鸿。他很少说话,只是陪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使我相信他爱我。
(三)
我是和蓝蓝一起认识这个男孩的,也许是同一秒钟,在篮球场上。
蓝蓝说你看那个男生,我说我看到了。他是全场最棒的球员,可他的对手是我们班男生,最终他无法力挽狂澜,输掉了那场球。
那晚他站在教室的走廊上跟我们打招呼,露出可爱的虎牙,很干净的笑容。然后他知道我叫沫沫,可是蓝蓝,他说从初中开始就从报纸上看过她的文章了,我想我还是比蓝蓝慢了一步。
我和鸿嘻嘻哈哈地闹着玩时,蓝蓝总是拿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们,她几乎没怎么说话,就那样微笑,看着我和鸿疯闹。但是我感觉到她是很快乐的,因为我是那么幸福。
后来蓝蓝去念大学了。我还在她原来居住的城市居住,在她原来读书的高中读书,听她原来喜欢听的歌,爱上她原来喜欢的男孩。
(四)
那天自习课,鸿站在走廊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去散步吧。
他笑笑,露出孩子般的狡黠。
我们从落满凤凰花的树下走过,地上铺了一层殷红,那样绚烂。在高大凤凰树的阴影里,我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漂亮的眼睛和嘴唇。
我忽然停下来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没有说话。
我看到他的眼瞳里有一抹忧伤的宝石蓝色。我确信那抹忧伤是因为我。然后我就笑了,把手伸过去。
那一刻,他掌心弥漫的温暖灼热,如恢弘庞大的宿命,幸福铺天盖地。
从那天起,我们经常在一起说着不痛不痒的笑话,玩弱智的猜单双游戏,两个人古怪精灵的样子像小孩子。
鸿投篮的动作很漂亮,篮球在高高的铁架上旋转了几圈,然后咣噹一声落了下来,准确无误。全场的女生欢呼雀跃。
我在这些欢呼声中觉得自己像个骄傲的公主。他对我很好,也很细心。有时候我故意弄伤自己的手,然后看他充满怜惜与疼痛的眼神。或者咳嗽一声,他会紧张得要命,我很喜欢这种被他捧在手心的感觉。
我相信所有的女孩都喜欢他的,他那么热情,他见到我的朋友都会说,你好,你是沫沫的朋友吗?我是鸿。我喜欢有礼貌的男孩,把笑容当空气一样传播的男孩。
(五)
蓝蓝,幸福来得如此轻易,让我心里充满不确定的恐惧,他会不会有一天离开我,那样我一定会死。
我写信告诉蓝蓝我和鸿恋爱了,我也不知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自然而然地产生了那种感觉。说的时候我很无辜,事实上我真的很无辜。
蓝蓝的回信轻描淡写,她说我觉得你们最终会走到一起的,傻丫头,好好珍惜自己的幸福。
只有蓝蓝才知道,我其实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女孩。我睡觉的时候要抱着棉被,把身子蜷成婴儿在子宫里的姿势。容易对幸福患得患失。
我渐渐发现鸿眼里的忧伤越来越浓。很多时候他只是站在我后面,一直看着我头发上五颜六色的发饰发呆,眼神有点游离。我头发上那个生机勃勃的动物园已经不能吸引他了。我们仍然一起听歌一起吃饭看日落,但是彼此都不说话。
我有点心慌,但是努力保持平静,我怕惊飞了我的爱情鸟,他是一只流浪鸟,会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
鸿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只要打那经过就会看到他那张脸,在阳光下,几近透明。我看到他和很多女生谈笑风生。水莲是个白晰乖巧的女孩,经常与他并排而坐,仰起瓜子脸崇拜地看着鸿的侧面,笑得一脸幸福。
那天他带水莲去看篮球赛,同行的还有几个女生,他穿上心爱的Nike球鞋,带上心爱的walkman,唯独忘了带上我。我这才想起,鸿从来没有说过爱我。原来他的笑容与哀伤都并非是因为我,他所做的一切与爱无关。
(六)
漫天乍起的烟火,绚烂至极的美丽,像拼尽全力开放的花,然后一朵一朵迅速地凋落,天空在不断的光影交替里,有一张阴晴不定的脸。
月光水洗一般清透,我斜倚在路灯下,看着鸿慢慢向我走来。
如果坦白是一种伤害,我选择谎言。如果谎言也是一种伤害,我选择沉默。
对不起沫沫。我爱的人是蓝蓝。
我的心纠结疼痛,痛得几乎站立不住。
我明白了,对你而言,我只是海水退潮后的泡沫,停留几秒钟,然后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然后我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耳机里一直在重复地唱一首歌,沉郁而哀伤的,温柔而冷漠的。
这条路依然没有改变,以往的每次路过都是晴天,想起我们有过的从前,泪水就一点一点开始蔓延,我转我的脸,不让你看见深藏的暗涌已经越来越明显……。
(七)
深夜十二点。
我在电话里不停不停地对蓝蓝讲着话。
蓝蓝,鸿告诉我,他喜欢的人不是我,也不是水莲,而是……你。我想离开,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蓝蓝,这个冬天很冷,我怕自己熬不过去,于是就自杀了。我在家里胡乱地喝了瓶在墙角边放了很久的杀虫剂。我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下去。奇臭无比,就像小时候喝很苦很苦的中草药一样。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死亡。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昏沉沉地想起很多事,想起你还在那间有漂亮的蘑菇亭子的大学里等我。我忽然就不想死了。
然后就挣扎着爬到厨房的大水缸里拼命喝水。咕噜咕噜。我用手指抠喉咙,让自已呕吐,我一边吐一边流泪。心里前所未有的恐惧。
蓝蓝,我昨夜又梦见你了。我梦到别的男孩时总是看不到他的脸,可是你的笑脸在梦中那么清晰,还对着我笑。你说沫沫,我在等你。
蓝蓝,我想我爱你比爱任何一个男孩都还要多。
(八)
九月,雨水充沛。
我来到了蓝蓝所在的大学。空空的房间,高高的楼梯,沉重的行李,陌生的脸。我感到很疲累,无所适从。
第一个夜晚,我住在蓝蓝的宿舍。我们挤在那张窄小的床上睡觉。她细弱的手指如蝶翼扑扇,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有粘稠汗滴缓慢渗入我干涸的掌心。
沫沫,我真怕你会死掉。
放心吧,我再也不会做傻事。我说。要是你喜欢鸿就和他在一起吧,他是真的喜欢你。
破碎的音乐回旋在空荡荡的寝室,像是暮春的樱花,惨烈地凋零在夜空下,一片一片。
My love ,我冷得无法呼吸,可是忽然仿佛回不去,像是只迷途在北极的鱼I miss you now where are you going 想念曾经最温暖的海底I miss you now where are you going 想让赤道温暖最寒冷的北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