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透过密密匝匝的繁茂树木枝叶,还是能够感受到夏天骄阳热情的问候。街道上穿着短裙的女生轻轻抬起手遮在头顶上,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在心里抱怨着自己怎么出门忘了带着把遮阳伞。而粗线条的男生们,只要走在路两边的树下阴翳处就可以。什么时候开始,路边的冷饮摊摆的越来越多,什么时候起,稍稍动几下,便会汗流浃背。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多,潮热中好像随时会有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夏天来了吧。带着它的炙热如期而至,笑而不语的作为一个观众,静静看着开败着的,我们的故事。
夏天里会发生什么事呢?
又一年盛夏里,我们毕业了。同学们分开了,有人告白了,有人分手了,有人笑了,有人哭了,还有人,离开了。
那个哭了的人,是我,因为那个离开的人,是他。
程是高二刚刚开学时转来我们班的,瘦瘦高高的,白净斯文的模样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干净大方的白衬衫黑裤子让他看起来更加挺拔俊秀。据说父亲还是政府要员,而更让人折服的是他数一数二的成绩。不出所料,他立即成了我们整个五楼女生热议的话题人物,甚至还有高三高一的学姐学妹来我们班看他。
我从未想过和他这样的乖学生扯上什么关系,虽然当时我在学校的名气也很大。
因为父母给了一副好皮囊,加上我嘴又甜,会见风使舵,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所以各个年级都有我认识的好哥们好姐们。所以我渐渐的,只知道和朋友们一起去吃喝玩乐,整天想着用什么颜色的指甲油好,哪一条发带和今天的衣服更搭,今天约那个朋友去哪里玩。
我是真的离不开我的朋友们,因为我没办法从家里获得任何关爱。我三岁起就没见过爸爸,只有一张他的照片,照片上的爸爸大概只有三十左右,看上去温文尔雅,最漂亮的是那双黑得发亮的大眼睛,真好看,和我的一模一样。妈妈整天只知道打麻将,还有我最不愿提的那个人,我的继父,我总觉得他爱用猥琐的目光打量我,因为他,我有时候甚至不敢回家,和朋友们在一起玩个通宵,反正没有人管我。于是渐渐地,我成了老师们眼里的问题学生。
可后来的我,越来越自私虚伪,自以为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得罪了不少人,而我的朋友们也渐渐疏远了我。当程转来的时候,那时我基本已经被所有人孤立了。一个人去学校,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做广播操,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打发课间无聊寂寞的时光。
和程第一次有交集,是在一次家长会上。他的父亲来参加家长会。我印象中的政府官员,都是那种大腹便便的样子,但程的父亲不是,已经将近四十岁的男人几乎和程一样高,只是比程稍稍胖了一点,看起来十分清儒俊雅,并且与人交谈时彬彬有礼,没与任何架子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时,立即想到照片上我的爸爸。我的心就咯噔跳了一下,这不就是我心里梦寐以求的父亲吗?他和蔼可亲,他谈吐不凡,他给我优渥的生活,他教我做人做事,他不会放任我放肆青春。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久久不能平复。
家长会结束后,同学们都去送自己的家长,我不需要,因为没有人来替我开家长会。可我不由自主地朝程和他的父亲看过去,他的父亲正在亲切地和他说着什么,最后还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而当他们起身走出去的时候,我甚至控制不住的在后面远远跟着他们走到校门口,看着他们并肩而行的模样,看着他目送他的父亲上车,我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汹涌而上,最后从眼眶里爆发,再也忍不住,羡慕的,甚至妒忌的心情让我热泪盈眶。
程转过身,刚好看到泪流满面的我直直盯着他,不禁十分讶异,接着便慌忙从身上翻找什么。最后他走了过来,将手臂一伸送到我面前,说,不嫌弃你就用这个擦吧。我看着他洁白的袖口,摇了摇头,接着缓缓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小声抽噎着回到教室继续上课。
晚自习下课后,我收拾好东西一个人下楼。刚走出校门没几步,突然想到手机还在课桌里,便立即转身,可能动作太突然,狠狠撞上了一个人,并且把它的单车也撞翻了。啊,鼻子被撞得生疼,我惨叫出声。对不起对不起,对方赶紧道歉。你,我抬头一看是程,怎么是你。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我,并笑着解释说,你走了以后我发现你的手机还在课桌上,便想着给你送过来,本来想叫你,可还是想跟着你,看你自己什么时候会发现。
我看着他和父亲相似极了的好看的眉眼,不禁有些失神。陆露,他叫我,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家啊,没有单车吗?
我坐公交。我边说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眼睛。这么晚了还有车吗?他问。
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运气不好没赶上的话,就走回去。我淡淡回答,接着便转身继续走。
上来,我送你。他一把拉住我,不容商量的语气。本想拒绝,但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我竟鬼使神差的说,好。
坐在他的后座上,我心里哭笑不得,他怎么会懂,我其实是希望能走很久很久才回到家,最好我到家的时候 ,妈妈和继父都睡着了才好。 唉,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怎么会懂。
到了我家门口 ,我道谢后正要离去,他叫住我,陆露,你今天,为什么那么伤心啊。
我一愣,旋即又想起了他们父子二人其乐融融的场景。我该怎么说呢,说我羡慕你的好父亲,嫉妒你的好家世以至于都哭了。
最终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容易让人伤感的事。
程不再追问,淡淡一笑,对我说,那晚安了,进去吧。接着便跨上单车掉头离去。
我站着没动,目送他远去,看着他的背影,我幻想着他马上回到自己富丽堂皇的家,有爱他的父亲母亲在等着他。正在我失神间,视线里的背影却突然停下,直到程回头看我,我才突然回过神来,呆呆的看着他。他好像也没想到我还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看了我几秒后,朝我挥了挥手,接着他转过头,车子一拐弯转眼就不见了。
你回来了。正当我还在发愣的时候,突然传来的声音立即将我惊醒。是继父的声音。
嗯,我转过头,看见继父只穿着一条宽大的长裤,上半身光着。我进去睡觉了。话音刚落我便立即跑进了屋子,冲进自己房间并将门锁好。
躺在自己小床上,心里顿时觉得踏实很多,明明感觉很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翻身下床,拉开床头柜子里的抽屉,找出父亲的照片。轻轻抚摸着,爸爸,如果你还在,该有多好。你会去参加我的家长会,你会督促我好好学习,你会教我做功课,你会制止我的不良行径,让我变得很优秀。是吧,爸爸,我好想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