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发生在上个世纪的后十几年,在一个快速发展的叫罗绮镇的小镇里的故事。罗绮镇算得上是个繁华富贵之地,随着80年代的开放,经济发展的需要。交通便利,人员流动量较大。市场经济发展繁荣,买卖经营发展迅速。住在这样的地方,若是穷的叮当响,那可怨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没骨气,没头脑,没干劲,没出息,不肯吃辛苦。
但有所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再完美的人他也有缺陷,再繁华柳玉的地方也有穷人。
卞家就是这富坛子里的“乞丐”。卞丝维的父亲是一个干巴瘦的人,他吃不多的饭,干不动累的活,有点手艺。会干瓦匠的活,但他从不干,他认为那种活实在是既丢面子又累人,但他要是干起来准保干的让人无可挑剔。他还会做一手的好菜,做出的菜基本就不比专业厨师做的差,但这活他也不干。他认为干这活更丢脸,大老爷们像个老娘们似地整天围着厨房转,多没出息。他最羡慕的就是那些坐着小汽车,拿着大哥大的大老板,那个神气那个威风,他做梦都想着一夜暴富。
于是,他就想一下子成大款,小买卖不做,嫌费劲;大买卖嘛,做了几回,都赔了本钱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合伙人也弄掰了,两人见面和仇人似的。从此,他就贫困潦倒起来,总是怨天怨地,面对债主的要债,他总是躲避,或是对人家发脾气。家里的经济来源几乎与他的存在与否不成关系,即便如此,他头发衣装还是溜光水滑的很,虽不是大老板,却有着大老板的应有的外表。家里虽然没有钱,他还是面子上的人,出手大方,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他都来随个礼份子。即使手里没多少钱也要死撑面子。他感觉自己的人生是最不顺的,总是发出沧桑的感慨,“唉,我这一生啊,风风雨雨的,难啊!”他每天都是潇洒的在外边闲逛,他认为他的一生就是不顺的,倒霉运永远都不会转的。
家里没了大老爷们的收入也得生存,卞丝维的母亲是个体格健壮,腰宽膀肥的妇人,她勤劳的双手挺起了家的支柱。卞父是个倔脾气的人,别人的话他是不会听的,除非是自己真正吃亏的时候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但他是只会默默地承认错误而绝对不会向人承认的,即使他这条路走不通,他也不会走其他的路。他只会在失败的档口迷失的闲逛,伤心绝望的张望。
而最苦的就是卞母,她不但要承担起一家人的生活费,还要一点一滴地积攒着还上那一屁股的债。
每天都是蹲在或是累了就跪在潮湿的地上筛煤,虽然辛苦,免不了日晒风吹,但毕竟工资还算差强人意,在省吃俭用的日常支出中,能挤出一部分去还债。家里是四间中等平房,不算旧,但也算不上是新,坐落在群楼边上,毕竟还是能显现出几分不和谐。卞父成天在外边闲逛,不是帮着西家干活,就是在东家随礼份子。渐渐地,卞父在街坊邻居心中的形象不一,有的人感谢他的热心帮忙;有的人看不起他的没骨气,成天一事无成的在外边瞎混。但不论别人怎么说自己,他都不在乎。没钱了就向卞母要,总是理由充分的很,好像在帮家做了多大贡献似地。卞母当然知道他不会把钱用在正当地方,若是不给他,外表柔弱的卞父凶狠起来,会不管手边有什么都抄起来向卞母撇,但时常他手边的会是啤酒瓶子……
卞母身体的累苦自不必提,精神上还要遭受煎熬。挨打的事她是向来不敢向别人提的,生怕娘家人再帮她惹出什么麻烦,而唯一见证她煎熬痛楚的人便是卞丝维,她从小就恨透了父亲,总是不给父亲好脸色看,小的时候也没少挨父亲的打,长大点了,用卞父的话说就是翅膀硬了,就起了反抗的心。她曾想象着长大以后要带母亲离开这个家,离开这留给母亲和自己无限苦楚与委屈的家。卞母的娘家人也劝卞母离了那个家,离了那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可是考虑到卞丝维和那些债务,一切的苦,一切的痛都变成了无色的空气。债务是欠下娘家兄弟的最多,好几年了卞父只字不提债务的事,但仍能厚着脸皮到债主家里去串门,好像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如果人家提了债务的事,他的脸马上就如霜打了的茄子,又紫又冷。
卞母一个人筛煤,顾家又还债,但却是偷偷地还债,因为若是叫卞父知道她手里还有余钱,他是绝对不会去一点一滴地积攒起来还给人家的,他从不会主动提起还债的事。
卞母除了在能筛煤的时节筛煤,煤场歇假时,她就去顶着火热的太阳买雪糕,在那一个个酷热的日子。她总共筛了六年的煤,没能还清所有的债务,却还清了除了娘家兄弟的那一份,亲戚的债好说,看在亲姐弟的份上,怎么都能缓缓,可是别人的不行。
可就在这紧要的关头,卞母的腿突然疼得厉害,实在挺不住了,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是长时间跪在潮湿的地上筛煤而引起的滑膜炎,不手术恐怕好不了,手了术也不一定怎么样。最关键的是,卞母——这个家里的顶梁柱要支撑不住了,家里的经济来源也就没了。手术费就更别提从何而来了。这一年卞丝维九岁。
即便如此,卞母仍幻想着有一天她的腿可以好起来,可以正常的走路。于是,吃了不少的药,也淘换了不少的偏方,但效果仍是不尽人意。她只能勉强的扶着东西一瘸一拐地慢慢移动,移动着推着个倒骑驴去家旁边的小市场卖鸡蛋,不论严寒酷暑,风吹雨打。
卞丝维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上了几年学的费用都是母亲蹲煤场换来的,现在母亲挣不来多少钱了,父亲却还是那么逍遥自在地。她本是想着自己好好念书,等长大有了出息好叫母亲享享福。可是学校里总是交这个费,交那个费的,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开口。
父亲呢,在一边哼着小曲,喝着酒。她实在忍不住了,便狠狠地咬着牙,向父亲这边快速踱着大步。
“你别喝了,你看看人家别人是怎么当爸的,你在这干嘛呢?一天天的耍酒疯。”卞丝维的眼泪在她的瞪大了的眼睛里转悠。
“小兔崽子,你他妈的说谁呢?”卞父把酒瓶对准嘴巴眯着眼睛骂道。
卞丝维转头看了一眼在窗外坐在小凳子上的挺着直直的腿搓洗着衣服的母亲,转过了头,泪就如有千斤重,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卞父摸了摸衣兜,摸索了几下,掏出了一盒只剩下一支烟的烟盒,他抽出那仅有的一根烟,抽了起来。
“去,告诉你妈,我手里没钱了,让她给我拿几十块钱。”卞父似指使下人似地对卞丝维说着。
“我妈没钱,要钱自己挣去,别跟个废物似地,等着我妈养活。”卞丝维的口气硬了起来。
“啪”酒瓶子摔向了墙角,卞父的手里的瓶子被卞丝维的言语激怒了,猛地向卞丝维飞奔。幸好卞丝维躲得及时,才没什么险事。卞母听到了碎东西的声音,急忙向屋里张望。卞丝维急忙跑到母亲身边,母亲惊异地看了看她又向屋内望了望。
卞丝维不好向母亲要学校让交的费用,背着母亲向父亲要,父亲不但不给,还说,不他妈的乐意念就拉倒,别借着引子要钱,最后还把卞丝维大骂一顿。卞丝维不像母亲那样逆来顺受,她极力地反抗,也跟着父亲喊起来,卞父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她的泪似急雨似的飞奔而下,随后父女两个就撕把起来了,还是卞母拖着瘸腿硬拉开的。
从此,父女两见面不说话,情同仇人。但卞父时常忍不住,总是厚着脸皮对卞丝维赔笑,好叫她帮自己递个东西什么的。可卞丝维不但不理睬仍是狠狠地瞪着那厚脸皮,而后转身离去。其实,与父亲吵架的时候她就想离开这个可恶的令她生厌的家。可是,还有母亲,还有那个因为她而瘸了腿的母亲……
这究竟还是家不是,哪里有一点家的味道?卞丝维的幼小的心灵不断的遭受着她那个年龄不该遭受的苦。她不再步入学校,而是每日陪在母亲的身边,帮她推着那重重的倒骑驴去卖鸡蛋。有时候,卞丝维为母亲的逆来顺受而愤,她始终就不明白,这样的家庭有什么好留恋的,为什么母亲不带着自己离开家,离家远远的,叫父亲永远都找不到,叫他一个人在家蹦跶……
与母亲在一起的时日是最快乐的,即便是狂风骤雨,暴晒;寒风凛冽,冻激。她都能从中感受到快乐。
卞母坐久了腿也会发酸,发麻。她有时会拄着或是扶着车扶手瘸着脚走几步。挣钱不容易,不论干的是哪一行,都要付出,只是付出体力的有付出脑力的。做小买卖没有头脑也是当然不行的。卞母最怕的就是买鸡蛋的人一哄而上,那对于她这种腿脚不便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乱了营,心里干着急,也无济于事。幸好身边有个小帮手,虽不能代替个大人,但还是能发挥作用的。
当把几箱鸡蛋都卖完,卞母的笑容就泛在了脸上,她弯下身收拾装鸡蛋的箱子,一双擦得油光的皮鞋进入她的眼帘,她缓缓抬起头愣住了,是秋蕾。
她的身后还跟着个微胖的小男孩,她的眼里泛着激动诚恳的光,恰巧与身后的男孩眼里不屑的眼光形成鲜明的反差。
“秋蕾,是……是你”卞母缓缓地直起身子,秋蕾赤诚地直直地盯住她。
“是我,你的腿,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儿?怎么这样了?”秋蕾一下就看到了卞母的拖拉的腿,她的志诚脸色变得惊异了。
“唉,没事的,小毛病,我吃偏方呢,得慢慢来,又不是神药。”卞母磨蹭着到秋蕾的面前,她赶紧上前扶住她,生怕她站不稳。两个人唠了起来。
卞丝维奇怪地看着母亲与那个陌生女人亲切地交谈着,无意中的一瞥看到那个满脸霸气,似对什么都看不上的胖乎乎的脸来回四处上下观望着。
故人相见,话语似泉眼的活水。
“你怎么回来了?在市里不好吗?”卞母微笑地说着。
“转回来了,我妈病重,得有人在身边照顾,我弟他们自从下海就没回来过几回,我爸又糊里胡涂的……”秋蕾边说着边向小男孩的方向看了一下。
小男孩退着步走着瞧着,好像在这陌生的地方呆几分钟,能叫他恐惧似地。突然他叫出了一声“哎呦”,踩在了破烂的白菜帮子上了差点滑倒。秋蕾赶紧跑过去,抚慰。
卞丝维在一旁看着,刚想笑出声,却被母亲的一个回头警示给阻拦了。秋蕾对男孩的耐心柔语将卞丝维的思维定格住了,她直直地盯着那母子俩个,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什么鬼地方,我要回家,这破地方,打死我也不待。”小男孩撒着娇,撅着嘴嘟囔着气愤地说。
“宝贝,听话,等姥姥病好了,咱们就回去,听话。”秋蕾边说边轻轻地抚摸着男孩的头。
“不,我就不,我就不。”男孩撅着嘴嘟囔着。
卞丝维手里拿起个鸡蛋,在手心里转,对男孩的啼嗔不屑一顾。
“快看,小姐姐转了个鸡蛋,哎呀,太好玩了。快看!”秋蕾赶忙劝哄着男孩道。
男孩停下了娇嗔的嘟囔,被卞丝维的“特技”缓缓吸引住了。卞丝维见男孩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鸡蛋,一抽手停了下来。
“走,走,我不在这破地方呆着,快走!”男孩见卞丝维听了下来,就又嗔嚎起来,并撕拽着秋蕾的衣服要她和他离开。
“丝维,快给弟弟再转一个,快!”卞母见事情紧急,就赶紧叫卞丝维再施展特技。
卞丝维勉强地一笑拿出鸡蛋转了起来,男孩缓缓地向卞丝维的方向走来,却见卞丝维一举手将鸡蛋投向了男孩的头盖上。“哇”地一声顿时传来,蛋清和蛋黄洒了男孩一脸,卞母不知如何是好,边瘸着腿忙着来到男孩身边帮擦去面上的蛋清边怒脸地向卞丝维骂去。
秋蕾也赶紧顾她的宝贝儿子,两个中年妇女围在了男孩的旁边,孤单与责骂留给卞丝维。她不明白,为什么人的命运有如此大的差别,有的人被巧克力包裹着却还是一直喊着苦,有的人生长在药罐里却还必须强撑着吐露微笑。
秋蕾是卞丝维母亲的老同学,卞丝维父母的婚事是她一手撮合成的。卞父是秋蕾姨母的干儿子,在那个年代里小伙子看起来还算够精明能干的。卞母娘家人也完全信任了秋蕾,可是没想到十多年来,卞父竟然原形毕露了。秋蕾得知了卞父的种种之后,愧歉之意萌生,想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来帮助卞母,帮助眼前这个原本健康能干而现在却只能拖着瘸腿的老同学。
她是一名中学的教师,原本在市里学校工作的,但因母亲病重的原因暂时来照顾母亲。她是个绝对慈爱的母亲,对孩子百依百顺,她认为教育孩子要用道理,而不应该用打骂,棍棒出孝子的道理她不敢苟同。所以对于她的儿子代浦辉一向都是一直抚慰教育。当然了,不同天性的孩子可能应该有不同的教育方法。对于代浦辉来说,母亲的道理教育好像并不能起多大作用。
此后的几年,秋蕾几乎每天都来到卞母的鸡蛋摊,或是来帮忙或是来充当卞母的大买主。而每一次都是必带着儿子代浦辉的。卞丝维最看不惯他这样娇里娇气的小孩子,从见他第一眼起就从心底对他充满了厌烦。尤其是他带着以高贵的城市人自居的眼光和口气对这周围做出的反应。她最喜欢想着各种办法捉弄他,说也奇怪,越是被捉弄了,还越觉得新鲜有趣,觉得稀奇古怪。渐渐地径自对卞丝维有了一种内心的敬佩,但却从不吐露,在表面仍保持他那城市人固有的矜持。
卞母很高兴老同学能如此地帮助自己,她对秋蕾真的是打心眼里的感谢,凭着拖着瘸腿卖鸡蛋一点一滴背着卞父积攒的钱,终于分批次的把娘家兄弟的钱还上了。
秋蕾为卞母的腿而焦急,怕那滑膜炎的滑膜水在骨头里慢慢变化演化成别的更严重的病,怕卞母最后连路都走不了。可是要想清除那骨层里的水,只有手术,而手术之后还保不定会怎样。秋蕾知道自己大的事做不得什么,只是些家里小事都会主动帮忙的,她也经常和儿子来卞家。她的到来为卞父提供了某些方便,一些小的买烟酒的零钱都是她买单。谁叫她有那一份愧歉之心呢,谁叫人家卞父脸大不害臊呢。
虽是跟着母亲来到时常能带给自己惊喜的卞姐姐家里,说是卞姐姐,卞丝维也不过比代浦辉大了六个月。几年来做了卞家的常客但代浦辉身上的娇气仍未减丝毫。来到卞丝维家,他从来不会坐下来,他嫌脏,他会找个角落愣愣地蔑视着卞家的一切;他也从不会吃任何东西,他也嫌脏。只有妈妈做的东西他肯吃,到哪去他都好像离不开妈妈,离开了妈妈他失去了依靠。
卞母知道大人的事与小孩子无关,她对代浦辉对她的无礼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卞丝维则不能忍受任何人对母亲的不敬。代浦辉常常在卞母的面前表现出他对这个中年妇女的蔑视与怨恨。因为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他认为自己和妈妈留在这个让他烦闷的破地方的主要原因是卞丝维的母亲。
卞丝维想着法的捉弄他,有时把他弄的得浑身脏兮兮的,这是他最怕的;卞丝维高兴的叫好。有时把他弄得蒙头转向的,有一次捉迷藏差点把他弄丢了,她故意把他引到一个迷宫似地垃圾堆的地方。他在里面绕迷糊了,竟着急地大哭大喊起妈妈来。笑得卞丝维竟捂不住嘴巴里出来的声音,代浦辉闻声而起,胡乱的跑了一阵,又失望地大声哭喊起来。卞丝维强憋着笑地回到了母亲的鸡蛋摊。
母亲见她行为异常,盯着她看,实际是在审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硬是把笑脸憋回去。那边秋蕾急匆匆地向卞丝维这边奔来。
“丝维,弟弟在哪?他不是跟你在一块玩的嘛?”秋蕾焦急的语速极快。
“啊,我……我不知道,我们没在一起玩啊。”卞丝维故作镇定地回答着。
秋蕾的脸即时陷入惆怅与迷惘,踱着大步急速离去。即使卞母在一旁紧着招呼,她也不答腔。
天被遮上了一层黑纱,只能微微地见得到黑溜溜的人影。由于一直没等到秋蕾寻子归来,卞母的心便难以放下,她的鸡蛋摊一直摆着,直到所有的同行都离去,她还在远远地张望。卞丝维也不催妈妈回家,也不提代浦辉的事,只是一个人收拾完东西在那里玩弄着手里的鸡蛋。
卞母仍是向远处的黑暗处望着,望着。面上显出几分焦急神色,无意中一个男孩子的身影进入了卞母的眼帘。
“浦辉——浦辉——,是你吗?快过来——”卞母带着几分欣喜的口气地喊叫着。
卞丝维也缓缓转头望去,她心里好生奇怪,他怎么会自己找得出来呢,这一次他肯定得告我个大状,挨妈妈一顿臭骂是免不了的了。
那个人影渐渐走近,卞丝维惊喜地却发现他不是代浦辉,是一个陌生的男孩子。
“你不是代浦辉?太好了,可以暂时不被妈妈骂了。”卞丝维走到那个男孩跟前悄声地打量他的上下说道。
“不是浦辉,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卞母也惊异地向他说。
“我……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在哪?我找不到爸妈了。”他边说边用两只手的食指分别按住两边的太阳穴。
“啊?你不是这儿的人啊?找不到爸妈了?天啊,这人多又杂的,那你可怎么办啊?”卞丝维带着同情的口气说。
“你爸妈是干什么的?你的家在哪啊?”卞母既怜悯又劝慰着说。
“我爸妈和我是坐火车去崎阳,路过这儿,我们那节车厢没水了,我只好去别的车厢;可回来后就不见了他们踪影,我急得找了好几圈,还是没找到,后来我好像恍惚地看到车窗外的是他们,就急忙下了车,可是没等找到他们,车就开了。”男孩仔细地述说着。
这个男孩比卞丝维大了三岁,是程奇。父母与秋蕾是同行,但互不相识。程奇身上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叫卞丝维很是欣赏。她喜欢与真诚的人交朋友,不喜欢像代浦辉那样的娇气傲气的虚伪人。但程奇有一股傻乎乎的气,他总是老好人,从不会得罪任何人。
得知了程奇的遭遇,卞丝维想留下他,但只是心里想的,不敢开口说,因为她知道母亲养家糊口的艰难。但卞母毫不犹豫地要他去自己家。但是,只供他吃住,学是上不起的。等他找到家人就回去。卞丝维听母亲如此的说法,心里乐坏了,多了一个可爱的帮手,多了一个谦逊的玩伴。程奇此时的心绪纷繁复杂,他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抱怨。
将近一整天的寻找已经把这个十几岁的孩子的成熟稳重的心磨练得疲惫不堪,当他听到卞母要收留他的时候,并没有兴奋的表情,只是微微地点点头,之后就低下头跟着卞丝维她们娘俩了。
秋蕾这时候急得神情有点恍惚了。卞母见秋蕾又跑来了,忙喊住她安慰她,之后就叫卞丝维帮助去寻找代浦辉。卞丝维本不愿去帮助找,想借此杀一杀代浦辉身上的“城市人风”。但碍于母亲与秋蕾阿姨的焦切心绪,她只好顺从母亲。
程奇低着头地蹲在鸡蛋摊的角落,他没有听到她们的一句话,只是独自地沉思。忽而这苦闷的沉思被一只掉在他身上的死耗子打破。那个时候猫少耗子多,有的人家就不得不用耗子药,但有的人家不太讲究,硬是把死耗子到处乱扔。
其实,卞丝维已经叫了他几声,但他都没有反应,她想走上前来吓他一跳,可是就在同时她看到地上有只死耗子,于是就想愚弄一下这个小呆子,所以就……
程奇见到死耗子扑到了自己身上,猛地一躲,用厌恶的眼神看了看卞丝维,却见卞丝维捂着嘴笑自己,更气愤地瞪了一眼她。卞母看见女儿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还有心情开玩笑,呵斥了她。她就疾步拉着程奇离开了。
她在寻找代浦辉的途中与程奇做了自我介绍,当然了,她这样精灵乖张的女孩子,总是愿意见识各种新奇的人和事物。对于程奇的遭遇,她有几分同情,更有几分对程奇的佩服。
“哎,你难过吧?那你怎么不哭呢?”卞丝维睁大了她那闪着光的大眼睛看着程奇。
“难过。”程奇仍不肯抬起头来悄声地答道。
“那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你爸妈?我要是你啊,我就哇哇地大声哭,然后……然后……”卞丝维声情并茂地说着。
“然后干嘛?”程奇抬起头疑问地看着她。
“然后,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办了。”卞丝维的语气低了下来。
“愚蠢的举动。”程奇低声地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呢?”卞丝维好像听到了程奇的话,但又没听清,但她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没什么,什么也没说。”程奇又低头沉寂起来。卞丝维瞪着疑问的大眼睛瞅他,程奇无法躲开那疑问的带着刺眼的光芒,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
“我只是觉得遇事不应该麻爪,应该想办法解决。”
“能想的出来,还至于大哭吗?废话!”卞丝维瞪了他一眼,走开了。
“那也不应该乱哭一通吧?问题得不到解决,还乱了心绪。我感觉……”程奇说到此戛然而止。径自笑了起来。卞思维有些气愤,想要问他问什么笑,他不容她开口就踱步向他身前走去。
卞丝维最不愿看到死气沉沉的人,她见程奇又变得沉默了,大大的眼珠转动了起来。
两个人来到了代浦辉的丢失之地,整个地方黑洞洞的,代浦辉的嗓子已经哭喊沙哑了,他只能默默地在那个在他看来令他恐惧不已的黑暗中默默啜泣。
卞丝维在前方拿着手电筒,程奇在后方跟着。走着走着,突然,卞丝维猛地一转头,把手电筒从下向上地照着自己做着鬼脸的脸。程奇一愣,向后退了几步。他此时心里可厌烦透了眼前的这个调皮至极的小姑娘。却听几声沙哑的呼喊声。
“啊,鬼啊,求求你,饶了我吧,我给你磕头。”透过微弱的光可以看见一个小男孩正在神情紧张地向卞丝维这边跪下来磕头呢。
卞丝维仍是保持那个吓人的样子大笑不止,程奇焦急惊异地看了看那边磕头的男孩又看了看淘气的卞丝维。
那磕头的男孩代浦辉见大笑不止的鬼脸,愣是吓得昏了过去……
秋蕾重新见到了她的宝贝儿子,她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兴奋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代浦辉呢,被吓破了胆,竟完全忘记之前与卞丝维捉迷藏的事了。一提到那一晚的事他就皱眉,好像那一晚是他做的一场噩梦。被吓之后胆子变得更小了,什么事都不敢自己去做了。秋蕾对他就更加娇惯了。
对于程奇的来临,卞父更是一万个不同意,家里本来就入不敷出,现在又多了张嘴。卞丝维极力的反对父亲,卞父从心里还真对女儿渐渐生出几分惧意,他怕他自己老了以后没人管他,所以有时只能对女儿笑脸相迎。卞母对于卞父的反对不予理会,他怎么说,说什么,她都不做声,只是自己该做什么就怎么做。卞父总是对成程奇崩着老脸,程奇不在乎那些事情,他只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早点找到父母,早点回家。他总是陷入沉思,总是呆呆地傻想,这一点是卞丝维最不喜欢他的地方。但对于他的睿智和胆识她还是很敬重的。
程奇每天都要在与卞母母女俩的鸡蛋摊上去附近的火车站转悠一圈,他相信凭着自己不懈的寻找一定可以再见到爸妈的。时间久了,还真的想念爸妈和同学了,泪在他的眼睑滚动却不曾流下来。
代浦辉结识了程奇,并从他身上看到了些许城市人的风采,让他颇感欣慰,并自称与程奇算得上是兴趣相投。程奇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看透了他的本性,只是微笑着点头敷衍他。卞丝维撅着嘴瞪着眼睛不服气。但是,时间久了,却发现程奇是那么的死板,而灵巧机怪的卞丝维则一直占据他心中那波动的位置。
卞丝维与一个她自己认为幼稚娇惯的人,一个她自己认为死板的人每天在一起。气氛很是僵硬,但是她总能充当那活跃空气的调节阀。她仍是拿代浦辉开心,不是他捉弄,就总是指使他干这干那,他开始时开能顺从,因为心底有着对她精灵的特技的佩服,总是想叫她教自己点叫他羡慕的,但她的拒绝总能叫他无法生气。他只能在表面和蔼的程奇身上发散自己的怨气,卞丝维指使他干什么,他都总是转头去指使程奇。程奇有他绅士的秉性,但又有自己固有的矜持。有时他不但不会被间接的捉弄,还反而叫代浦辉受双份的辱。代浦辉无奈只能在坐在地上干蹬腿。
卞丝维最喜欢唱歌,声音甜美如霖,她也非常自信,她总是说自己是世界上唱歌最好听的,总是在众人面前亮嗓门。对此程奇总是为她感到面红,当她自信地放声高歌的时候,他总是紧紧地低下头,不敢抬起头,好像生怕有谁嘲笑的目光投到他的脸上。代浦辉呢,有人叫好就叫好叫得比谁都欢;有人翻白眼,他就过来左拦右阻地去捂卞丝维的嘴巴。卞丝维呢,不但不能叫他堵住嘴巴,反而唱的更响了,偏偏就冲着代浦辉的耳朵唱,弄得代浦辉不但不能去阻止卞丝维反而得躲着她跑。逗得程奇不得不低头抽抽地笑。
卞丝维是个纯真的梦想女孩,她常说,我要当歌手,最棒的歌手!迎接她的总是两张不屑的努嘴面孔。这时候,她有她的一套理论:我就是喜欢唱歌,我就是自恋,我就是认为我自己唱的好,怎么样?怎么样?你们要知道,想唱歌就得唱出来,要是害怕别人笑话,就算是有再好的嗓门又有什么用呢……说完她总能自信地微微抬起头继续唱起来。两个人只能故做信服的表情重重地点头同意。
代浦辉即使看不惯卞母,也看不惯他所在的周遭,尤其是地方的学校,母亲在那教书,自己只得勉强忍受着,他总是想,要是母亲离开那个学校一天,他一刻也不会再那待的。唯一能让他快乐的理由就是每天能叫卞丝维捉弄,被捉弄久了成了他的习惯,让他感觉是那么的自在。秋蕾曾经说过,应该叫卞丝维去念书,这么小的年纪就辍了学,那是自毁前程。她愿意为卞家出学校的费用,但卞丝维的心已经被固化了,她好像再也找不到上学的那种感觉了,此时的她仿佛已经习惯了市井的种种,不可能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学生了。她没有半分迟疑就谢绝了秋蕾阿姨的好意。卞母不能理解,她不能明白女儿为什么不去读书,但只是疑问地看着卞丝维。
所以,每天陪在卞丝维身边时间长的总是程奇,但每日他必到那个他认为有希望实现自己愿望的地方。
代浦辉每每看到卞丝维与程奇一唱一喝地,在一起嬉戏,在一起干活。他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憋闷压抑,他总想用卞丝维捉弄自己的办法更狠毒地捉弄程奇;见两个人快乐地搬东西,他笑脸到卞丝维旁边帮忙,可是他是从来什么都不干的,当然干什么也干不好,不但不能帮忙反而会添乱。卞丝维的精灵古怪劲仍是不改,尤其是她看不惯的人。代浦辉拌拌磕磕地来到她身旁,她就和没看见他这个人似地拉着程奇走开,之后在这边埋个“地雷”那边埋个“炸弹”的,弄得代浦辉笑话漫天,他呢,不但不把怨恨卞丝维,反而把怒气撒到程奇身上。可思想睿智精明总能迁就他,卞丝维可看不下去,又会再出新花样捉弄代浦辉。
代浦辉的灵活搞怪配合让卞丝维很是高兴,对于总是像大人似地陷入苦闷沉思的程奇,她总是看不惯,每当这个时候,卞丝维都会高声唱起歌来,代浦辉又来捧她,可程奇还是苦闷彷徨地低着头。卞丝维真的生气了,可若是代浦辉替她在程奇身上出气,她还满心的不乐意,无奈的代浦辉只好过去哄她,并声称要在她身边叫她一辈子开心。可她呢,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里。
代浦辉总是被弄得乱七八糟,埋了吧汰地回到母亲面前,但他仍是很高兴,秋蕾很是不解,但她能渐渐地感到儿子的变化,他开始变得比从前懂事了,从来不会做任何事情的他,居然能为自己分担了些许家务,令秋蕾在惊异之余有多了几分欣慰。
能让卞丝维高兴,代浦辉是发自心底的欣喜,但一想到程奇他自然而然地就郁闷愤恨起来。他渐生一个想法,一个他坏笑时想出来的想法。
这时已是冷冬数九的寒天了,想想程奇已经被丢在这里有大约快一年了,每天的巡视不停,可就是未见到半点父母的影子。在卞母这里,他渐渐感受到了来自一个穷苦的拖着瘸腿的坚韧的母亲的爱,和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有的,也正是他自己缺乏的欢乐与自信。他开始暗自地觉得卞丝维的想法是正确的,并在内心里暗暗地佩服起她来。卞父还是那份没皮没脸的模样,他一直就没用好眼神看过程奇,但是每到他把身边的人都弄生气了,没人理睬他的时候,他就会和程奇说话,叫他干这干那。程奇也不恼不怨,倒像是能做他的患难之友似的。
代浦辉起的很早,忙忙碌碌地样子,出门了。秋蕾迷迷糊糊地动了动昏睡的身子,没太在意。
代浦辉动作轻巧敏捷地用了个破盆盛了多半盆的水,疾步地来到那个曾经吓得他半死的地方,他笨笨磕磕地爬上了那个颓圮,他知道这颓圮下的路是程奇每日去火车站的必经之路。他看着那个冰的痛骨的凉水,头脑里想象出程奇被这冰水击倒的酸苦像,他心里痛快极了,竟经不住笑出了声来。在这寒气浓浓的冬日要被泼了一身冷水那将是何等的冻彻心扉。代浦辉的心里只知道要为总惹卞丝维不高兴出口心中的恶气,泼一身冷水只是捉弄一下他,并不会出什么大事的。他准备好了,就向卞家走去。
他知道他们家卖鸡蛋必须得每天起早来占地方,来晚了就不会有半点的地方给腾出来。他趴在门口,看见拖着瘸腿的卞母整理着倒骑驴上的东西,随后卞丝维拿着秤和程奇先后出来。代浦辉见到程奇在卞丝维的身后,他坏笑地盯着他,后疾步回到那个险地蓄势待发。
原来每天的程奇都是一早帮卞母到摊后,就马上去火车站,因为这个时间在他的记忆中正是那趟他坐的火车到达的时间。他每天都抱着希望而去,却抱着失望而归。
年底时节正是人们购买年货的旺季,不论卖的是什么,买卖都会因此而兴旺一阵。卞母的鸡蛋摊也当然不例外,一早上刚到摊,就有不少人都挤上来,程奇没有顾忌到这些微妙的忙碌,仍是放下手里的东西准备向火车站走去。
“哎呀,你等会儿,我应该找你五块钱,哦,对,给你。”卞丝维忙着与卖鸡蛋的人交易,眼睛却不经意地放到了程奇身上,她面前围满了人,她简直是乱了头绪。程奇仍是低着头,向火车站的方向迈了几步。
“程奇,你站住,这边忙不过来了,看不见吗?”卞丝嗓门大了起来。程奇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脚步也转了回来。
代浦辉这边等得实在难受,他趴在以往他必定怕得要死的高高颓圮上,脸上的坏笑渐变成焦急皱眉地等待着,等待着看到那一幕,那一幕让他欢喜让他爽到底的景象的出现。可是,事实总是不能够容易地被预想出来。果然,程奇没来,他想要的结果没有出现。
下午放学后,他就马上来到卞母的鸡蛋摊。看见卞丝维撅着个大嘴巴子,程奇闷着脸,两个人都忙碌着,谁也没看见他的到来,其实是他们都看见了不愿搭理他,但他却不以为然。见到他们两个生气,他心里那叫一个爽,他来到忙得差不多的卞丝维身边,与他说着说那,故意逗她开心,她本是不开心的,但仍旧故意装出一副兴奋得不得了的样子。代浦辉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微妙的心中兴奋。
天晚了下来,人也渐渐少了下来。程奇整理完东西后,转身向火车站走去,卞丝维看在眼里。瞪了一眼,拽起代浦辉跟在了一段距离的程奇的后面,嘴上却说要和代浦辉去玩,要带他去个好玩的地方,两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声音大得很,程奇听在耳朵里,只是无奈地微微摇摇头,却不曾回头。
在快经过那个险地时,快乐的代浦辉突然想起自己的阴谋来,他突然停下来,叫卞丝维闭眼睛站在那等着看一出好戏。他自己赶紧跑到颓圮背后急忙蹬墙而上,他知道自己必须得快,得赶在程奇经过颓圮底下时推下那盆水。可是,在那大寒的天里,那水早已结成了坚硬的冰。
他慌忙地连突带爬地向上上,可就在那快要将已碰到水盆向外稍一用力的一瞬间,脚下跐溜地滑了一下,他从上边掉了下来,随之那个精心设计的用来捉弄程奇的水盆却无情地砸向了他自己的脑袋……
“啊-——”之后便是“哐当”的一声响。卞丝维和程奇都睁大了眼睛……
代浦辉差点被原本自己精心为程奇设计的陷阱断送了自己的小命。他失去了部分记忆,智力仅仅停留在几岁孩子的水平。
秋蕾听到了这晴天霹雳,一向温柔和蔼的她,此时变得异常的疯狂。她怒吼着,她哭号着,从小娇生惯养的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啊,代浦辉如此的遭遇,就如利刃在她的心上狠狠地割刮着。
卞母也是吓得不知所措了,她心中顿时充满了怒与愧,如果有那样的可能她恨不得受伤害的是她自己的女儿,这样即使悲痛,但至少心里会好受些。可事实是不能假设的。她认为卞丝维和程奇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应该为了他做什么都不为过。她此时真想骂死抽死这两个气得她半死的孩子。
程奇能理解母亲对于孩子的感情,他日日夜夜地思念父母,这两种心情虽然不完全相同,但却有相通之处。他仍是保持他原有的低头沉默不语,可一向顽皮叛逆的卞丝维可受不了被人冤枉,事情不是她做的,打死她都不会承认的。面对母亲的怒目苛语,她尽力地解释,可是那样不但不能洗脱她的罪名,反而更加激起母亲的愤怒。
秋蕾对于卞丝维和程奇是失去理智的痛恨,当她第一眼看到自己儿子躺在他们俩个人脚下时,她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们俩个。可是她细想想自己对于卞母的愧疚,对卞丝维的怒气竟而不知不觉地减少了一半,程奇自然而然地成了她发泄的对象。被冤枉的事实只有卞丝维和程奇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秋蕾心中的罪责减轻了,却加重了程奇的罪过。瞬时间,程奇成了秋蕾的出气筒,她疯狂地一口咬定是程奇害了她家代浦辉。
卞母在秋蕾面前不住地安慰她,并不住地大骂程奇和卞丝维,程奇只是低头地感受着委屈,心里惦想着父母;卞丝维僵着脸,怒目不解地直直盯着躺在病床上的代浦辉。
看着傻傻的儿子,秋蕾的泪洗得面发臃肿。她甚至有些理智不清起来,但对于卞母的愧疚始终装在心里,因而对于卞丝维她不说一句话。可是当她把目光转向程奇的时候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恨,竟而上前撕扯起怒骂起他来了,程奇仍是不出一语,最后被推倒在地时,泪缓缓地从他的脸颊上流下。
卞丝维看到秋蕾如此粗鲁的举动,也抑制不住情绪了,想上前与她撕扯,但遭到卞母的阻截,她想让她好好发泄发泄。可是,当卞丝维看到程奇那不轻弹的男儿泪的时候,她再也受不了了,这种感觉比打在她自己身上还痛苦。她豁出来了,猛地推开了秋蕾,大吼了一声,时间好像都被震住了一刹,那一刻所有声音都静了下来。秋蕾睁大了眼睛,她猛地跑到儿子床被上哭了起来。
卞丝维瞪了一眼,疾步跨到瘫倒的程奇身边,抚慰起了他。并搀扶着他离去。卞母又一次不知所措了,但她心中深深的愧疚感渐渐强了起来。
“丝维,你给我回来——回来——”她施几分威气地招呼了起来。
卞丝维只是不忿地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决绝地与程奇离去了。
至此两人感受到了无边的苦闷,一向精灵古怪不甘于沉沦于苦闷的卞丝维的脸上也写上了忧愁。但是在她的内心里程奇的心绪时刻牵连着她,她知道在这种时候不应该用取乐的方式调节气氛。可是,程奇的苦闷真的让她从心底萌生出忧愁。
卞母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女儿闯下的祸事而带来的痛苦由秋蕾一个人承受,她每天都来安慰她,给她带来希望。可是她仍是哭丧着脸。她带着代浦辉去了大城市的医院检查过了,神志不清的症状是被治了过来,但是就当是的医疗水平而言,他的智力只能停留在了几岁孩子的水平。
卞母仍是来安慰秋蕾,可秋蕾仍是僵硬着那张原本笑意盈盈的脸。卞母不想看到痛苦使得秋蕾长此以往,她晓得女儿的精灵搞怪本领,也许叫女儿来帮忙伺候照顾代浦辉,也许可以减轻一些秋蕾内心的苦楚,更重要的是这样可以减轻一些她内心的愧疚。
秋蕾对什么事都变得漠然了,谁怎么样她都毫不在乎了。好像心已经死去了。所以对于卞丝维的到来她没什么反应。可是有反应的是代浦辉,他的智力和思维停留在儿童的阶段,卞丝维又是个能搞笑的能手,她的到来自然博得了代浦辉的欢笑声不断。其实,代浦辉虽是儿童智力,但记忆已恢复了,对于卞丝维从前的感情还是不变的,所以即使卞丝维不故意地逗他,他见到她也会很高兴的。
秋蕾见到儿子看到卞丝维第一眼的时候嘴边就泛起了丝丝微笑,但她没太在意,认为这也许是偶然。可是当她听到连续不断的儿子的笑声时,她紧绷的似僵冰的脸终于有了些许融化的笑容。使儿子展露笑容的是卞丝维,但她感谢的却是卞母,她感恩的泪掉在卞母的面前,卞母也跟着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她的泪是复杂的,是犹豫的泪。但看到秋蕾能重见笑容与泪花,她下定了决心。
“就叫丝维照看浦辉一辈子吧,她闯下的祸,就应当她去承担。”卞母启齿得语速很慢,她怕秋蕾不愿意接受卞丝维。
秋蕾感动的面容变得惊异了,她睁大了眼睛瞪着卞母看。
“真的?这是要丝维付出一辈子的幸福的,这样对她来说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秋蕾拭着泪开始变得理智。
“你别啊,我就是怕你嫌弃我家丝维才没敢早跟你提起这事,其实,丝维这孩子……”卞母赶紧补充劝解道。
“我怎么会嫌弃她呢,”秋蕾深情地拉住了卞母的双手,“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真的不想因为我们一人连累拖累了别人,丝维还小,不能因为我们耽误她的人生。一人痛苦已经够了,不能再拉过来一个人两个人都痛苦下去。”
“你快别这么说,你要是真不嫌弃她,就这么定了,我能理解你心里的难,谁叫我们家丝维能闯祸呢,这样的事放在谁身上谁能受得了,我心里有愧,叫丝维照管着浦辉我能心安点。”卞母几句言语虽简朴的很,却说到秋蕾的心坎里,她还要说什么,被卞母阻住了。
卞丝维每天都要来探望代浦辉,即使她人来了,可是心却丢在了程奇那里。卞母也总是来。说心底话,卞丝维最不愿听到母亲对秋蕾的愧欠之言了,她也不愿因为是愧欠了代浦辉而来照看他的。她永远都不会承认这祸事是自己闯下的,所以对于代浦辉她始终是怀着一颗同情的心的,但不为她所知的是她的后半生已经被母亲牢牢系在这个陷害自己的受害者身上了。
卞母的鸡蛋摊仍是照常运营,只不过主管变成了程奇,他脸上的阴云仍是不肯散去。他目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赶快找到父母,回到学校。在这种慌乱的地方遇到了这种荒谬至极的痛苦之事,使得他身心疲惫。
那几天他把鸡蛋摊拜到了火车站旁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乘客,他不觉想起了母亲,想到了从小在一起的玩伴……他在那摆了五天的摊,卞丝维有时会抽时间来看他,卞母腿脚不便就不来主管摊位了。到了第六天的时候,他对来往的乘客的关注已经变得麻木了,不再去刻意看每个人了。他甚至陷入了怀疑,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再见到父母,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自己的一生岂不是要被毁在这里了,想了想,他觉得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应当把握,放弃了是必然的永远暗无天日,如果始终不懈地坚持着那一线希望会永远存活着。所以,他没有放弃,仍是每天的如期而至。
也许是老天爷真的疼爱这个孩子吧,在他坚持的后十三天的时候,奇迹出现了。他终于又看到了那日思夜想的父母的泪洗濯的沧桑的面庞。亲子相认的场面感人至深,激动的泪不断的挥洒,激动的声音不断的涌现。卞丝维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感动,这一次她被深深地感动了,泪缓缓滑过她的面颊,这泪也是复杂的泪,她为代浦辉的事而冤枉了程奇而气愤而闷愁。秋蕾对他动粗,让卞丝维心里难受之极,她是个硬皮子的女孩子,父母打自己都不曾哭过,却曾为程奇而悄悄地流过了眼泪。而此时的她的泪中亦掺杂着替程奇兴奋的喜悦。
这几年来程奇的父母也一直没有停止需找儿子,只是这一路上的站点太多地方人员有复杂,如今能找到,真的是老天有眼,寻找的苦难就不必提有多重了。程母认出儿子的第一眼,她的心里简直是拧着劲的翻滚地血液沸腾着。
程奇把好心收留自己的卞家向父母说了,他们自是十分感谢卞家,尤其是卞母。程奇只把卞母待他如何如何地好处告诉了父母,对于心中的委屈他只字未提,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瞬时间,他心中那即将枯死的希望的苗芽又缓缓地抬起微笑的头来,他终于可以跟着父母重新回到那个充满活力的校园了。可是一想到要马上离开卞丝维,他心里竟莫名地萌生出一份深深的不舍与依恋。
程奇的父母是有恩必报的人,他们为能找到儿子而庆幸,同时也对卞母表达了深深的谢意。当他们夫妇来到卞家向卞母道谢的时候,卞父仍是周身利落地半仰着身子手里夹着根冒白烟的烟头。听着程奇父母的感谢语,他抽了口烟,瞪了一眼程奇父母。
“竟整这些个没用的东西,要是有诚意就来点实惠的。”卞父边说着边用大拇指和其他四个指头措着,做着这个要钱的动作。
程奇的母亲一听卞父的这句话和他的姿态,就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程母听到卞父理直气壮地向他们所要财物,心里很是不得劲,虽然自己的本意也是要给卞家一些经济补偿的,但这话出自卞父的嘴里叫人听起来很不爽。程母瞪着卞父看了看,又看了看拖着瘸腿给他们递茶水的卞母。
“你想向我们要钱?”卞父闭上眼重重地点了点头。“对不起,没有。”程母的话语坚定决绝。
“哎,你们都是啥人啊?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白给你们的小没良心的吃了一年多的饭了,到头来连个屁都没得着,真他妈的倒霉!”卞父边发着牢骚边披着外套向屋外踱去。
程母听了卞父这番讽刺意味的话语,气愤的要发作,被程父拦截住了。但还是狠狠地瞪了那个可恶的背影一眼。进而转过头对卞母微笑地解释着,确实不给留下一分钱,但要还卞母一个健康的双腿。
卞母听了之后,不知道该谢绝还是兴奋得不得了,竟而说不出话来了,卞丝维听说有人要为母亲把腿治好,兴奋地跳了起来,程奇也微笑地看着她。
离去了,程奇离去了,带着两个人彼此的不舍而离去,卞丝维一向是个外表给人坚强和力量的女孩子,她当然是带着笑靥目送程奇离去的,可等他走远了,她的泪禁不住地掉落下来,卞父见女儿落泪,嘲讽挖苦地问原因而后向回走去。卞丝维的回答是怕母亲的手术不成功。可实际上,大多半则是因为怕再也见不到程奇而滚滚泪出。却听远远地传来程奇的声音。
“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卞丝维擦着泪,向寻声而跑去。
卞母的腿经过了将近四个月的治疗,有了好转的迹象,但还不能像正常的好腿似的。剩下的来就只剩下回家静养了,医生说手术的功能已经尽到了,余下的就只是自己慢慢的调养了,可是那个家里有静养的余地吗?
为了母亲,卞丝维自己去家附近的饭店打工去了。她边打工边时常去帮着照看代浦辉。但她也时常回想起曾与程奇在一起嬉戏的日子。此时的她撑起了家的一片天,拿着人家的工资,要时刻看着人家的脸色。可这在卞丝维看来不是最令她难受的,最难受的是父亲总是去那饭店里向她要钱,她不想在外人面前与父亲计较,可是,她实在无奈气愤得很,自己挣得是养家糊口的钱,不是随便叫父亲挥霍的。
卞丝维时常因为父亲向自己要钱而与父亲吵架,家里时常鸡犬不宁。
时间在苦难中前行的速度总是恰似千年的漫长,可是无论多么苦痛的经历都无法阻止住时间的步伐,一晃十年过去了。卞丝维仍是坚守在只有孩童头脑的代浦辉身边,对他照顾的是那么的周到,仿佛那对她来说成了自己应该遵守的责任。卞母和秋蕾看在眼里,心中充满了慰藉。却是代浦辉不断的露出天真的微笑。
对于每天都面对一个相当于弱智的人,卞丝维也总是烦闷过,抱怨过,可是都被卞母的催泪劝解折服了。卞母告诉她,必须要照顾他一辈子,因为这她自己闯下的错,除非他恢复了正常。卞丝维心中的一切想法都渐渐地被削光了,她曾经唯美地期待过,可是这一切看起来都是徒劳的。
但老天总能给人希望的火柴,却又叫你划不出希望的火光。叫你洒泪万千地经受着这遗憾的旅程。程奇回来了,带着少年的方刚和几分历练的老成,还有几分稳操胜券的把握,他要医好代浦辉,还卞丝维一个自由,圆自己心中的一个伟大的梦。
头脑灵活睿智的程奇回到父母身边后,发奋学习,跳了三个格终于赶上,还超过了同龄的同学,他成功考取了国家级重点医学院,大学毕业后又到丹麦留学了几年,可以说是在医学上颇有建树和研究的。此次专程回国是想在中国发展并重温少年时代那个童真而可爱的回忆。
程奇的到来叫卞家讶异不已,尤其是卞丝维,她想不到曾经的话语居然成为了现实。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现状与代浦辉,她就焦心不已。她没有想到程奇是带着必胜的曙光为她而来的。
程奇先是为卞母查看了一翻,她恢复得不错,只是营养上跟不上去,所以骨骼间的疏通就相对缓慢,他随后就给卞母买来了一大堆补品。此时的卞母好像看到自己离别多年的儿子归来一样欣慰。
程奇告诉卞丝维,这次回来他要带她走,他要跟她在一起,永远地。可是卞丝维犹豫了。程奇知道卞丝维的心思。他告诉她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医治好代浦辉的病,他还把他这几年的医学经历侃侃而谈地向她诉说了。她听了自然十分欣慰,但心里仍有一丝的怀疑。但是为了她的自己的幸福,她对他露出了坚定的微笑。
秋蕾得知自己的儿子能重新好起来,自然兴奋得不得了。代浦辉带着傻傻地微笑进入了手术室。等待的时日就是漫无边际,焦急的情绪缠绕在三个在外等候的女人的心。秋蕾在默默祈祷着儿子能重新坐回自己;卞母也希望他的手术能成功,好了去自己心中多年的愧欠;卞丝维当然也不例外地希望手术的成功,之后的她就可以心无旁骛地与朝思暮想的人永远在一起了。
但是,事实是……
十几天后,代浦辉在经过手术的洗礼后恢复过来。他的周围仍是那几个急切盼望的人。可是最为迫切的等待者程奇简直要把眼睛瞪出来地盯着他,他缓缓地睁开眼,看着周围这几个令他熟悉又陌生的人。他们或是叫唤他,或是带着哭腔抚摸他,但他仍是表情麻木地看着,只是停留在卞丝维身上的目光长久些。
这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充分证明了,程奇信心满满的手术是失败的,所以,曾经一切美好的畅想都是一场空。
程奇不得不挥泪离开卞丝维,可是他心中真的充满了疑问,但是,不能遂愿的巨大的情感压迫使得他几乎忘却了一切。他带着几万分的不情愿与难以割舍的情愫与卞丝维告别,卞丝维此时亦是心绪复杂万千,她的泪淙淙地流在颊边……
代浦辉的眼睛也湿润了,他远远的观望这一对被他的伪装而硬生生拆散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