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我觉得和尚对苦者说的这句话是人间至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和事是放不下的,痛了,你自然就会放下……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句话,并非就真的是人间至理。世间的人和事,并不都是痛了就自然能放下的……放下与放不下,完全在于一颗心自己,放还是不放……
时间在忙碌的缝隙里肆意流淌,一贯懒散随意的我,成功地将自己隐藏在匆匆流淌的时光中,亦或应该更确切地说,是将我那日益清晰的疼痛,隐藏。有人说:时间是医治一切伤痛的良药,可如今的我才知道,总有那么一些东西,会像那水流中的沙砾一样,在时光的流淌中慢慢沉积,沉积……
突然明白,原来有很多伤痛,并不是被时间医治好了,而仅仅是,伤痛它自己,结痂了,结上一个名为“曾经”的痂。有的痂,是为了保护伤口的慢慢复原;而有的痂,却是为了隐藏那内里日益加剧的伤痛。对于后者,勇敢的人,会一遍又一遍地忍受着剧痛,将那结实的硬痂揭开,硬生生地剔除内里顽固的溃烂……
而我,贪婪而真切地感受着心深处那种悄然而锐利的疼痛,固执地护着那层隐藏支离破碎的痂,不被任何人去揭开。我不太能分辨得清楚,我不愿意揭痂,到底是因为我怕疼,还是怕剔除。就正如那泪滴一样的珍珠在珠蚌的体内经年累月地沉积包裹,又有谁能够真正知道,它是珠蚌为了缓解那误入自己体内的沙砾所带来的剧痛,还是了想要珍藏那颗沙砾所带来的剧痛?生命中,总有那么些东西,是一个人想要倾其所有去珍藏的,即便为此需要忍受剧痛……坚守,并不见得就是因为未曾痛过;放手,也并不见得就是因为痛了。
佛说:求不得,所以苦。我无欲无求,所以我并未曾觉得苦;我的心里,只有痛,单纯的痛,我用这份单纯的痛,来佐证那段转瞬即逝了无痕迹的时光,真真切切地闪现过。
你说得没错,那段时光,不管它是何其的短暂,它都是再也无法被抹去的。你一直都以为,我的痛,来源于我后悔与你相遇,来源于我想要抹杀却无法抹杀你我那段梦幻般的交集。其实,你错了,我从未曾,从未曾,想过要抹去那段时光,我的一切痛,来源于我深切地感受着时光的流逝,在一点一点地带走着些什么——那些我心深处想要珍藏的东西。我的痛,恰恰正是因为,不用我去抹杀,那段时光,都如同我手中紧握的沙粒一般,无情地滑落,逝去……
珠蚌是何其有幸呀,它能够包裹那粒小小的沙砾,而我,只能寄希望于包裹那虚无无形的痛。除了那段有着与你若有若无的交集的短暂时光,我再也没有能够挽留能够珍藏的东西,你本就不属于我,从前不,从来就不,以后,也永远不……我好害怕,那段本就了无痕迹的时光,会随着你了无牵挂的转身离去,会随着我心甘情愿地放手,彻底地从我的生命里,消逝殆尽。我早就放手让你离去,放开你,还有你那无意的亦真亦幻深情,所有的不属于我的一切,我都已经放手。在这个时空里,能够真真正正属于我的,只有那道荆棘在我心中刺穿时,留下的痕迹而已。生命中,已经有太多的转瞬即逝,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麻木不仁,太多的无能为力……我没有足够的淡然让我对生命中的一切都冷眼漠视,我也没足够的勇敢争取所有我曾经想要据为己有的东西,我所有的,仅仅只有一份自知,和那带来一丝清明的锐痛而已……
那个下雨的清晨,我收拾好一切,离开,离开那座实现了梦想却破碎了心的城市。在密密实实的雨中,我沿着几乎没有人迹的路,低垂着头疾步而走。我不愿慢下我的脚步,更不愿回头,尽管我知道,即便我回头,也不可能看见你那本应为我所熟悉却依然陌生的身影。一直以来,我都是固执的,离经叛道的,我随心所欲地活着,世俗和人言从来就未曾让我有过一丝一毫的在乎。可是那天,我无意间偶遇你的那天,你疾如闪电地低身系你那未曾散开的鞋带那天,我体味到了你的在乎。于是乎,我也有了在乎,真正的在乎,对你真正在乎的东西的真正在乎……很明显,你在乎的不是你我,所以,我在乎的也就不再是你我了。
人一旦有了在乎,就会有所顾忌;有了顾忌,便不再可能真正地随心所欲。我是真的在乎,真的真的如此的在乎,所以那一瞬间,我收拾起的不仅仅是波澜,还有我的随心所欲。真正的爱,就要爱得情真意切;真正的断,就要断得斩钉截铁。那天在楼梯的转角处我一下瞥见了你,我转身闪出了门外,却还是不得不在那么多人面前,与赶过来的你打招呼。与你微微点头示意后,我同样是像今天这样,低垂着头平静而默然地走着;我能够感觉到你那两道一直盯着我的目光,我清楚地看到你因深深滴凝视而在岔路口走错了方向,我甚至体味到了你调转脚步走向你停放车的那边时那微微的恼怒……
我感受着一切,我体味着一切,却丝毫不能从这些感受和体味中得出点啥结论,那些我曾经一度非常非常想从你的心口处得到的结论,那些我在还未曾意识到我真正的在乎之前自以为我在乎的东西。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我在有了真正的在乎的那一刹那,就再也不曾想要去探究是真是假亦或是有是无,真假有无都已经不再是我所在乎的了,我如今在乎的,仅仅只有你的在乎而已。我没有得到任何结论,我也不曾想要要去验证任何东西,我只知道,我应该走了,我本就不属于这座城市,而我的走,也并不是逃离——我曾经逃离过,在我想不明白我的心的时候,在我在乎的还是你是我自己的时候;但这一次,我只是离开,不再是逃离。我就这样斩钉截铁地走了,走得无欲无求,走得无泪无念,只是不明白,雨为何会下得这样的倾盆,这样的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