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哥这两年喜事连连,这不又生了个大胖小子,乐得他天天春风满面,眉眼欢笑,一天到晚合不拢嘴儿,干起活来有劲儿烘烘,连走路都是小踮脚儿跑,腰板儿也直起来了,嘴里还不停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
有哥家住在我们村子最后一排的中间,三间土坯房,门前有两颗大槐树,房后从东头到西头是一片大树林。
有哥家和我们家虽同姓却不同宗,毕竟一个杨字掰不开,两家人自然就比别人多了几分亲情,有哥的母亲是我的三大娘。
有哥大名叫杨文有,一米七多的个头,就是瘦的有点寒碜,精细精细的腰,还弯弯着,二十几岁像个小老头儿,小鼻子,小眼儿,小嘴巴,合理的分布在小脸儿上,还算很精神。
有哥为人忠厚善良,勤快,又孝顺,邻里邻居谁家有什么事他都乐意帮忙,是村上有名的好人,是村里最年轻的“老吽把儿”(饲养员)。
有哥五岁时候父亲就因病去世了,留下有哥姐弟三个,三大娘腹中还有一个未降生的,农村人叫“梦生子”(遗腹子),三大娘又当爹又当妈,艰难的拉扯他们姊妹四个,为了养活他们,三大娘没少吃苦,柔弱的小脚儿妇女,不分昼夜辛勤劳作,白天下地干农活儿,晚上纺花织布做衣做鞋。一天天一年年,历尽了艰辛的三大娘,年纪轻轻的,脸上爬满了象苦菊花一样的皱纹,头发也白了,腰也弯了。
为了生计,三大娘把十岁的姑娘和同村的王家定了娃娃亲,相应也得到王家的一些帮助。艰难困苦中,姊妹几个慢慢长大,有哥长到十多岁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家里地里,种种收收,割草喂牛,帮助母亲干家务,小小年纪就累成了弯腰儿。
成立生产队以后,队长说有哥人很实诚,就让他当生产队里最年轻的牛把式,起码能挣个高劳力的工分,为家里多分一点粮食,少挨点饿。
有哥到了结婚的年龄,也有不少提媒的,但都因为嫌弃家境贫寒,加上有哥的长相也不出眼,又哈个腰儿,姑娘们怀着喜望的心情而来,又以失望则悻悻而去,眼看着村上的同龄小伙子差不多都已结婚,就连有哥的大弟弟也已结婚有了孩子。
时光就像流水一样,年复一年的过去了,转眼有哥已经二十七八岁了,随着一次次相亲的失败,有哥对自己的婚事已是心灰意冷,失去了信心,即使再有人提媒,为了不给自己找难看,也坚决不再见面,有哥的小弟弟因为小时候头上长秃子,落得个白光光的不毛之地,象只五百之光的电灯泡儿,婚姻无望。弟兄俩的婚事象一块心病一样,让三大娘一筹莫展,甚至张罗着给有哥找一个哑巴,或者傻子,只要能生个后代人都行。
突然有一天傍晚时分,有个年轻姑娘,手里拎了个小包袱,心事重重,怯怯懦懦,踢踢蹭蹭来到有哥家门前,三大娘正在和面擀面条儿做晚饭,姑娘操着生硬的口音(不是本地话),羞怯地说:“您好!大娘,能不能给我一口水喝?”
三大娘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慈眉善目,看着姑娘一脸的疲惫,一副口干舌燥的样子,热情的说:“中中中!”
赶紧搬把小椅儿,让姑娘先坐下。
三大娘说:“妮儿,听你说话不是本地人,看你一定是累坏了,人累的时候不能喝凉水,你先坐着,我给你烧点热水喝。”
三大娘赶紧往锅里添上一瓢水,点着柴火。一小会儿水烧好了,三大娘往碗里挖一勺白糖搅一搅,端着放在小方桌上,对姑娘说:“妮儿,水烧好了,你慢慢喝。”
姑娘连声说:“谢谢大娘!谢谢大娘!”
姑娘喝着水,感激的眼神儿不停的打量着三大娘,观察着屋里屋外,水喝完了,姑娘也来了精气神儿,看样子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和三大娘聊起了家常:“大娘,咱家里几口人?”
三大娘说:“二儿子结婚分出去住了,家里就我和大儿子和小儿子三个人。”
姑娘又说:“大娘,您的儿子都多大了?”
三大娘回答说:“大儿子今年二十七八岁,小儿子都二十三岁了。”
姑娘紧接着说:“哦!都订好媳妇了吧?”
“唉!”三大娘长长地叹一口气接着说:“我们这乡里人穷,媳妇不好找哇!”
“哦!”姑娘又说:“大娘,我是外乡走亲戚的,走到这里天黑了也迷路了,实在是走不动了,我想在您家住一晚上,您看可以吗?”
三大娘仔细打量着姑娘暗暗思忖,姑娘也不过十八九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梳着两条小辫子,长着一副瓜子脸,麦皮色的皮肤,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水灵灵的,看这姑娘也挺朴实,人呐,出门在外,谁能不遇见个难处。于是就和姑娘说:“我们庄稼人条件不好,家里很脏,妮儿只要不嫌弃,你就住这儿好了。”
姑娘怀着感激的心情,帮助三娘又烧过又摘菜,晚上有哥回来,一看家里有个姑娘,也没敢多问,姑娘赶忙盛了一碗面条端到有哥面前说:“你是大哥吧?我是远路走亲戚的,今晚要在你家借宿一晚,你不会介意吧?”
有哥是个脸皮薄的人,看到陌生姑娘给自己端饭,受宠若惊,涨红了脸,语无伦次的说:“那,那中啊!中!中!”
有哥赶紧端着饭碗去外边吃,吃过晚饭,姑娘慌着刷锅洗碗,有哥吓的也不敢多看姑娘一眼,就慌慌张张的去了吽屋。
第二天一大早,姑娘起来梳洗以后,就开始烧锅做饭,吃完饭又把屋里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丝毫没有走的意思,三大娘既高兴又纳闷儿,姑娘在这里住了两天,拿出的粮票和钱要交给三大娘。三大娘执意不肯收,说:“你这孩子,不就两顿粗茶淡饭,当啥了!粮票留着你以后用吧!”
姑娘激动心里象揣只小兔儿,怦怦直跳,羞羞答答的说,“大娘,看得出您老人家人好心好,我想给您商量个事儿。”
三大娘忙说:“妮儿你说,只要大娘能帮到你,我一定帮你。”
姑娘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儿,扭扭捏捏的说:“我想——想——想给您做儿媳妇,不知道您愿意不愿意?”
三大娘像中邪了一样,突然瞪大了眼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你,你,你,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姑娘又红着脸重复一遍:“我想,给您当儿媳妇——”
三大娘这回真的听清楚了,紧紧拉这姑娘的双手疑惑的说:“妮儿,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姑娘垂下了头说:“真心话”
三大娘激动的热泪盈眶,颤颤巍巍的说:“我家祖上积了大德了,感谢老天爷给俺送来这么好的媳妇!”
姑娘这才打开话匣子说:“我是内乡县农村的,我家姓吴,我两三岁的时候父母相继去世,是我的哥哥嫂嫂把我拉扯大,去年,哥哥把我许给一个大我十多岁的无赖,吃喝嫖赌什么都干,哥哥嫂子收了人家的钱,逼着我出嫁,无奈,我就悄悄地逃了出来,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没有目的的走了几天几夜,走到咱们村上,我实在走不动,也不知道东西南北,我就在村后边的树林里转悠来转悠去,也许是冥冥中的缘分吧,我就顺着心意,从村子后边绕过来,穿过存村西头儿,径直来到咱家里,我顿时觉得有家的感觉,这两天大娘对我想亲闺女一样,大哥也是个好人,所以,我就想着给您做儿媳妇。”
三大娘说:“半天你也是个苦命孩子,你的心意是好的,可是你也看见了,我们家里很穷,你哥比你大得多,长的也不人才(不漂亮),弯腰躬脊的,也没啥本事,只落个好人,你好好想一想,不要误了你的终身,如果你真想好了,不怕委屈自己的话,那就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缘分。”
姑娘说:“大娘,看你说的,虽然我哥长的不好,但人好,心也好,大几岁不算啥,我不图家庭有多富裕,只图一个好人,能对我好,我就知足了,我们都有一双手,能劳动养活自己,只要大娘不嫌弃,以后您就是我的亲娘,一辈子孝顺您。”
三大娘忽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的说:“妮儿,如果以后你婆家人听说了,找来怎么办?那不是既害了你也坑了俺吗?”
姑娘坚定的说:“请大娘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我也上过几年学,我知道我哥的脾气,过一段时间,我会给我他写信,到时候咱们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他只能把婚事退了”
三大娘听了心花怒放,赶紧去吽屋把有哥喊回来,“小老头儿”的脸上,一下子乐开了花,两只手一直搓来搓去,嘴张了几张,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看着姑娘傻傻的笑,突如其来的好事,令他做梦也没想到,不花一分钱,白捡了一个又有文化,又漂亮的大姑娘。
按照姑娘吩咐,婚事越早越好,让有哥到街上撕了几块布,姑娘自己亲手裁剪,给自己和有哥做了新衣服,三大娘也匆匆的做了一床新铺盖,把房间打扫干净,把窗户糊的洁白透亮,贴上几朵大红的窗花儿和喜字。把族家大伯叫来,大伯一看这么好个媳妇,说办就办,掐指一算,子,丑,寅,卯,今日就好,在院子里摆上一张天地桌儿,有哥第一次穿上崭新的中山装,姑娘穿着黑底红花儿的衣服,绯红的脸象朵初绽放红牡丹,夫妻二人拜天拜地,拜高堂,夫妻对拜,也算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有哥结婚以后,夫妻俩相敬如宾,恩恩爱爱,有哥在嫂子面前百依百顺,嫂子对三娘孝顺有加,一家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第二年刚一开春儿,嫂子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有哥春风得意,三娘心里也乐开了花。
有嫂子不但家务活做的好,纺花织布做针钱描龙绣凤,样样拿手,而且干起来庄稼活一点也不含糊,村上人无不羡慕的说:这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人家文有修来的福气!天上掉下来个金凤凰!
我和嫂子也成了好朋友,虽然不是一家,嫂子待我就像亲姐姐,无论做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都记挂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