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序
小秦是我在山城小住时结识的一位收藏爱好者。他的收藏品不是钱币、邮票或者书画,而是一些无名的、杂然无序的小玩意儿。每一个小玩意儿都有一个自己的故事。譬如一个青铜香炉,是山顶庙宇翻修时拾到的,曾经有个高僧将自己的鲜血滴入这个香炉,以祭佛祖,只求天下雨。一个遥远的故事,一个近在眼前的事物,使我那一个暑假,全然颠倒翻覆了时间和空间。就在那段日子里,我时常梦到一个关于“玫瑰断袖”的故事。
第一梦
她是一个很美很艳的女子,出生在明末的苏州。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两块地聚了九天之灵气,滋养得她们的女儿们出落格外漂亮。很小,她就显露出超人的聪颖和悟性。
她在阳光中成长,官宦之家的女儿们少有的天然质朴,使她在众人中鹤立鸡群。游园的时候,我在梦里看到她走在流水的小桥上,假山顶的树叶和阳光为她的纯美倍添了一份妩媚。
我试图穿过梦与现实的界限去触碰她,就在那一瞬间,火在她的周围腾地烧了起来,辣辣的火苗,刺痛了我的指间。
我醒了。
我想我必须仔细看一看让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那一截玫瑰断袖。躺在小秦送给我绛红色的木质四方盒,就是它。
选料上乘,类似绡纱又较为重了一点,色彩明丽,鲜红得有些过火,在袖口上,绣着一朵金色的玫瑰,开得很灿烂,玫瑰花梗很长很长,在梗的尽头是灼烧掉的,时至今日,我的鼻前隐约有一股硝烟的味道。它是一场火劫的幸存者。
第二梦
我梦到了那一场火,是焚烧在她的墓前。据小秦的考据,这个女子是因单恋而死。相思是一种病。
在在她死后的第七天,父母将自己的女儿送到了永远安息的青山之中,漫天飞扬的黄裱纸,在空际的山上响起哭声和沉闷的佛声。
人们在她的墓前用火焰送给她丫鬟与童仆,巨宅与巨款,并且依照她的遗愿,将她绣的嫁衣焚在她的墓前。就是绣着金色玫瑰的那一件红嫁衣。她是那么一位有气质的女子。曾经优雅如春天的百合,含蓄如冬日的腊梅,一旦汇集于玫瑰,就变得如火热情。
马蹄声中,疾驰而来的翩翩青衣,是让她魂牵梦系的那个男子,冲近火堆……
我醒了。
小秦的叙述使故事趋于完整。
那位男子是她的绘画老师,为了能够门当户对的求婚,他隐忍下对她的思念,上京赶考,当金榜题名时也收到了她的死讯。千里疾驰,伊人却只剩下半截断袖。后来,那一位画师迁居扬州,以画闻名,但每到春季总是闭门拒客,还有他至死也未再画过玫瑰。
第三梦
当我以为我已经把这个故事用梦境完全经历了,但我又再一次地梦到了他们。
姚姓的少女和石姓的画师在花园的偏厅中学画。她的灵秀才气在画里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如同当初在布上刺绣一样。
当初,姚姓少女以刺绣闻名于苏州女闺之间,她不经意地爱上了画画。这个石姓年青人后来被姚老爹请到府中传授画技。
在授课时,两个人之间遮了一道竹帘,他的身影和他的声音穿越竹帘的细缝一点一滴在她的心中聚集成一幅完整的画。修长的身影,举手投足间从帘间透过的让人晕眩的暖风,还有一丝丝成熟的体味。当风卷竹帘时掀起的一角,她看到他有力的手执着画笔,龙飞凤舞。
她就是那样子深爱上了未曾谋面的他。
第四梦
这一个梦纯粹是一种思绪,我在床上辗转难眠看着天窗和星星,整夜整夜地在半睡半醒中生活着。这个梦是我在空虚中行走,周围满是金色的花卉。这使我在梦醒后,常常能够记得梦里的金色花卉,但在梦里,每当我伸手触摸时,金色顿然消失了。
那应该是他送她的一张玫瑰画,是一株堇色的玫瑰,她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画法。颇有南朝金泥画的风格。那朵花开得太大,很狂,狂得有些不象玫瑰,花梗上有粗刺,很长很长地走着,攀缘着,过了几处奇石,在一滩碧波上悬住了。波动中又映现出了另一朵金花。
她临摹着这送别时的赠物,最后就绣在了红嫁衣上。
我想我已经成功地构架了关于那截玫瑰断袖的故事,应该告诉小秦。于是,我敲开了小秦的家门。开门的是一个美艳的少女,有些面善,说着一口吴侬软语:
“姚秦啊?伊去巴黎学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