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救赎两段心伤。淡蓝的火花湮灭,擦身而过爆裂的轻响。徒留一地冰冷,满目悲凉。爱了,痛过,只有放手。我们给过彼此的疼痛和伤害,灰飞湮灭。
也许有的时候是有爱情的,但是没有未来。
在阴郁的房间里,把窗帘拉到最满,遮住白天可能被遗漏的任何一丝光芒。躲在角落里,不停吞吐着烟圈,一口一口,寂寞。
燃烧一根根香烟,就像燃烧一段段记忆中的日子,片断。
浩已经记不清多久以前自己开始周而复始的这种状态。心里唯一的柔软也在日夜烟酒的磨灭下,颓废,无可救药。
只是他常常又会突然间看到她。
干净纯白的棉布裙穿在身上,漆黑长发披散下来,少女的脆弱与甜美如花绽放。晶莹剔透。
再看一眼,消失。剩下的只有干燥的烟味,心痛的落寂。眼睛干干的,没有湿润。也许身体里的最后一克水,也被记忆抽干。
一觉醒来,发现已经过去一个夜晚,她还被他关在书房。
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她侧卧着蜷缩在地上,婴儿的睡姿,没有安全感,身边零零散散的书。
浩走近她,看距离她身体最近的一本书,摊开的一页,被她用鲜红勾勒过的痕迹,醒目的字——
“我知道生命会一直处于一种混乱不安,暗昧模糊的状态中。只是庆幸自己还拥有着漆黑的头发,明亮的眼睛,雪白的牙齿,甜美的声音,自由的笑容和独特的品质。
所以能在自恋和自毁的泅渡中,奔向彼岸。
有时候希望灵魂能够像一朵烟花,能够明亮温暖地在夜空中停留一刻,再坠落。
也许这就是一个颓废主义者的人生态度。
不相信永远。不拥有期待。也不需要诺言。”
她看见他的时候微笑了,笑容明亮,好像忘记了他们的恩怨。忘记他们因为争执,他又一次把她关在书房,这一次,一关就是一夜。
书上写的好像我。只是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只剩下你了。她云淡风清的语气。
他伸手摸她的脸,一切冰冷。他在沉默中残忍地把自己的心强迫变成坚硬的石头,去抵抗所有的柔软。慢慢地,还是会痛。
他们就这样一起生活,放弃所有,物质和记忆,亲人和朋友,没有责任,自然也没有未来。
上班的八小时以外,浩是她的。
而她,二十四小时,都是浩的。
黑暗中彼此像野兽一样纠缠,撕裂,疯狂地沉浸在欲望的大海里,风口浪尖惊涛骇浪,无休止。
每次和她做爱的时候,他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身下的这个女人,会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劫难。既是注定,必然没有悔改。
只是他越来越害怕,害怕醒来的时候她不在,害怕她拿锋利的刀片割自己的手腕,害怕她把安眠药当作咖啡,一饮而尽。
因为她不一样了。年轻的身体却注入了太多成熟的血液。
漂亮的棉布裙早已不知遗落在哪个角落,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蕾丝吊带破旧仔裤,隐晦颓靡。头发没有了乌黑的光泽,变成棕褐的卷发。眼睛依然动人,只是再没有了清澈如水的眼神。
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她爱他。
她为了爱他倾尽所有。
她清晰地记得,她的父母阻止他们交往。把她关起来,不让他们见面,不让她上学。她的家庭绝对不会接纳像浩这样一无所有的男人。
当父母发现她怀孕的时候,不得已把她带出来,去医院做手术。 在医院的走廊里,她拼命地跑,跑到胸口由灼热到失去知觉。到一个她自认为安全的角落,给他打电话。
浩,救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接到她的电话,他心里存放不安的地方稍稍有了缓解。
他赶到的时候,看到她的父亲站在她的旁边,用力拽着她的手,态度强硬,太阳穴上的血管,因为恼羞成怒,暴露出来。
她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坚定的眼神深深地望着他。转身咬了父亲一口,向他的方向飞奔。父亲一步上去重重打她一个耳光,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沉痛。
她摔倒在地上,嘴角渗出鲜红的血。这是她十七年的生命里挨的第一个耳光。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父亲眼里的伤痛,更不会忘记接下来的一幕。
浩在她父亲面前下跪。哀求让他带她走。
骄傲如他,这样一个孤傲冷静的男人,他的坚韧,可以为了她被一群流氓群殴,身上的伤口比她为他流得眼泪还多,都没有认输,满眼的倔强。
看到父亲松开手的刹那,她明白,眼前这个失望的中年男人,要带着无奈与寒心永远走出她的世界了。
因为过度疲劳和刺激,她流产了,始终没能留住这个未成型的生命。她默默地接受了一切,或许,这是上帝的惩罚,自己的悖逆,连善良的神明都无法接受。
她想,也许自己充满罪恶的身体根本不配孕育一个生命。
浩一直在她的身边。
他无时无刻不在责怪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怎么会破坏了一个简单的女孩的幸福。美丽的她,十七岁的年纪本应在纯净的校园里学习,在家人的呵护下成长。可是如今她却承受了许多这个年纪无法负荷的东西。
那一刻,他向自己发誓,一定要让她幸福,要给她最温暖的家。
做尽了一切不可原谅的事,不惜一切代价之后,两个世界的人终于生活在一起。只是生活始终是生活,不是期待,更不是幻想。是现实。
浩开始疯狂地工作,他要照顾这个从前养尊处优衣食无忧的女孩。每天疲惫的工作之后,还要为她洗衣做饭。而她,没有上学,整天看盗版光盘,还有很多小说,越来越少的笑容和语言。
沉默渐渐开始成为他们的习惯。有的时候他会想,他们之间,被现实打磨之后,到底还剩多少爱。
只有在一望无际的黑夜,彼此的身体在黑暗中融合的时候,她那么用力把指甲嵌进他的皮肤的时候,他身体里痛并快乐着的感觉被完全激发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他们的那种足以摧毁万物的爱。
他们开始争吵。第一次。
下班回来,他没有看见她。手机关掉,找不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走在街上寻找,他从来没有觉得这座城市像现在这样庞大空旷过,明亮的灯火照在他失血的心上。他独自站在那里,泪流满面。
回家的时候,他看到房间的灯光是亮的,之前的失落一扫而空,几乎是飞着上楼,进去。
她开门,他抱紧她,像丢失了生命那样紧张,双眼酸胀。
你去哪里了,我很担心你。
我在酒吧找了份DANCE QUEEN的工作,这是今天的工资,给你。
他猛得一放手,是你觉得我对你不够好,还是怕我养不起你。
都不是,我只是不希望你为我太辛苦。她心疼地微笑着,把钱放在他的手里。 他把钱一下撕的粉碎,几乎是用吼的声音说,我告诉你,我不允许我的女人去外面做不三不四的工作。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慢蹲下来把地上的碎片拣起来,一点点粘好。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让他看到他的眼泪,只是在转身进房门的一刻,泪水决堤。
也许是他没有明白,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赚来的报酬,但是却被他无情地撕碎了所有。
半夜他醒来去洗手间,开灯的瞬间,他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她面色惨白地躺在旁边,顺着她手臂的方向满地的鲜血,触目惊心。血迹斑斑的刀片还安静地平放在床头。
手里握着被她粘好的钱,上面有一行字,浩,我真想为你做点什么。
医院的抢救室里,看到她身上被插了好多管子,浩心里的疼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还是被抢救回来了,只是手腕上的伤疤是不会好的了。原来自己给她的伤害就像这钞票一样,即使被粘地天衣无缝,却还是伤痕累累,无法磨灭。
他觉得把钞票珍藏起来,他要永远记得,不要再给她任何伤害。
可是这次的事情给他们的心里都造成了阴影,只是谁都不愿意承认,宁愿活在自欺欺人里。乐此不疲。
她不敢出去工作,性格越来越乖张古怪,甚至有一点的歇斯底里。有的时候,把干净的衣服从柜子里全部翻出来,手洗,晾干。不停地擦着已经非常干净的地板,恨不得把地板磨掉一层皮。
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不敢轻易说任何一句话。只是看到她的状况,心里愈发不安。
他提出要带她去看医生,她一听到“医生”,“医院”这样的字眼,就变得疯狂,拼命摇着头,颤抖着手抓住自己的衣服,开始撕咬。他去阻止,她用力踢他,抓他的头发,像一只失去心性的野兽,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他只有绑起她手脚,把他关进书房。然后把音响的音量调到足以盖过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沉默地承受着一切。
在那个时候,他也会想,也许一开始这就是个错误。仅仅是刹那的时间,他回到现实,仍然坚定地继续爱她。
经过长期的思索,他终于还是决定把她送进医院,他要她必须健康。
这一次她没有歇斯底里地反抗,很顺从地跟他去医院。医生安排她先住院观察,他在她身边守了两天之后,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就去上班了。
刚到公司就接到医院的电话,她不见了。
又不见了。
只给他留下一张字条——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带着负罪感过着自己的生活,我的父亲,还有我没有出生的孩子,都不会原谅我。或者我们生来就是被诅咒的,永远不能在一起。三年来,我忍受了一切,即使你把我关起来,我都没有想要离开。但是现在,我好累,好痛,好爱你!”
护士在医院的杂务室找到了服食了大量安眠药的她,她身体蜷缩在那里,还是婴儿的睡姿,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醒过来对我微笑,告诉我,浩,我只剩下你了。
如果说她还剩下我,那我什么都没有剩下。我抱着她,走上天台,暮色天空中有鸟群渐次飞过,在眩晕般的痛苦中,感觉自己像鸟儿一样,在天空中疾飞。
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