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离去,现在就得走。
您说去吧!然后颤颤地塞给我一些东西,我知道那里装着家乡的特产,是外面买不到的恩情。“记得放假回来啊!”“嗯,好哦!”我答应着,不自觉的低下头去,心中却升起一腔莫名的情绪,梗在咽喉。汽车的引擎已经开始嗡嗡作响。
您挥手示意我快些走,我赶上汽车,回过头来却猛然发现你站在房前是那么的瘦小。您同这老屋的身躯一样在这败木连成的季节里都显得那样的单薄,枯黄的背景下,阳光透过您白发的间隙一遍遍刺痛着我的双眼。您的笑容与不舍镌刻在反光镜中,反射入我的心间。眼前的景物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了,是泪水在徘徊。外婆真的老了。
听妈妈说,我出生就只在她身边呆过半个月。后来,您来了,把拉拉罐罐的东西和我一同带了回去。从此,我便一直在您的呵护下长大,直到要上学了才回到了父母身边。可是,无论我在哪,也不管生活如何改变。梦乡中依旧魂牵的还是那一方灵魂的净土;我一生中最美最甜的童年是外婆怀抱里的四季,童瑶里那些不染尘世的岁月。
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我翻箱倒柜的去找一样东西,我是如此害怕找不到它。那是一张春天里被外婆抱在怀中的儿时照片。是我所能找到的外婆最年轻的画面了,也是遗存下来我最小的照片。柳絮轻风的底色,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中那个还流着鼻涕傻不拉唧的我,害怕照相而蜷缩在外婆的怀抱,一脸哭相。就这样定格的时空,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有些脆弱。我仿佛听到外婆的声音,击穿时空的阻隔,在耳旁响起“我崽。笑嘛……”
三宿平生,几经枯荣。记忆如同一部无声的老电影,放映着生命里的最重。
很庆幸,我的童年是坑灶里跳动的金黄。腊月里的小村,屋外积雪寒风,灶房里却是一片温黄。一个小男孩搬着他的小木凳坐在灶火旁,他亲爱的外婆正忙着弄早饭。清晨的暖阳透进窗口,缓缓的流动。漾动在外婆的眼角,欢快的在细纹间蠕动。灶里的火苗也似欢乐的样子,伴着“啪啪”的节奏尽情的舞动,我的脸颊与墙壁一样映得热热的。早饭后,我蹲守在灶旁,等着外婆来给我烤红薯。外婆用铁夹把烤熟的红薯从柴灰中扒出,乐呵呵的用纸包好了瓣成两半给我,金黄的香味便从手心一路暖起来,填充了我小小的身体。想起来,这是我那会整个早上最开心的事了。如今,也再没有吃过那样美味的烤红薯了。再也不会了…
夏天的外婆家,记忆中是神仙住的地方。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电脑。只有夜空的画布上,那些璀璨如明珠般闪烁的星辰,还有那一轮皎洁的月牙,摇摇晃晃似的荡起的梦。躺在庭院里的竹床上,听见河床上浪花拍击沙岸的声响,如抖落的窗布一样,沉醉如梦般轻灵。数着手边一颗颗的星星,眨着眼,我睡不着。外婆坐在床沿,摇着一把糊黄的大蒲扇,一阵阵凉风拂过我的整个身躯,凉爽的感觉渗进每一处的毛孔。慢慢的,牛郎与织女也开始渐渐的远去了,耳旁的蝉声也不清晰了。四周的萤火虫却依然在不知疲惫的飞着,闪亮了黑夜。那样的夜晚,黑的好寂静,静的好安详。
来到妈妈身边上小学的第一天,我很不争气的哭了,看着载着外婆的汽车驶进了黄绿色的不真实的记忆。我盼望着期末考试,然后,我又可以在尘土中光着脚丫疯跑;可以蹲在清晨的台阶上啃着红薯;在烈日下追寻树干上知了的鸣叫;余晖中,又见那徐徐而升的青烟萦绕在整个村庄的上空。嘻嘻哈哈的回家。
花因绿叶艳,物应人有情。
以后,不知从何时起,放假回去的心已不再急切了。住不了多久,又开始急着回来。而如今,更是一年也不再回去几回了。回家了,一大家子团圆了,老人家总是乐呵的忙活着。
我看见您的白发,寒风中显得有些蓬乱。儿女长大了,离开了家,独留下了您,并不大的屋子,您会很孤独吧!?每次过节,您是多么的高兴啊!您期盼的心情是该有多么的热切啊!?我们又怎么会懂得?谁又会真正懂得一个人呢?!而今,我们又要走了,您说孩子总是要走的。去吧!去吧!!
转过身,我看到您,眼圈泛红。您从口袋中掏出手帕要擦干眼角的痕迹,手一直挥动着,阳光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