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雨与往年相比,更显绵密。秋分以来,几场连阴雨一下子浇灭了夏日的躁热,天气渐凉了,白天缩短,夜长梦眠,秋高气爽的季节,人精神了几分,万物争抢着展露了最后的缤纷,满足的随夜雨沉静了下来。
每年逢秋来临,都有种恨秋晚来、恨秋短暂的感慨。我总认为这是个清闲易生出情绪的时节,不骄不躁了,稳稳当当吸一口南山吹来的凉气,身体惬意,心里凉爽。尤其碰到吧嗒吧嗒落雨的夜里,守着窗前,不由得幻化细雨成一幅幅少时久远的画面。
那时我还很小,有一年刚开学那会,我背着书包一路蹦蹦跳跳回到家,却发现爸爸妈妈不在家,门被锁住了。于是我趴在门墩上,掏出作业本和书,一笔一画写汉字。等到爸妈回家看见我时,心疼的抚摸我的头。进了门,我就喊爷爷,爸爸让我小声点,爷爷在睡觉。我跑进里屋,趴在爷爷枕头边,好奇地盯着他,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灰白胡子。爷爷醒了,看见我就笑了。爸爸进来跟爷爷说:“我跟亚(妈妈)回来迟了,这孩子放学没法进门就趴在石墩上写字呢”。我抢着说:“我知道爷爷在家呢,所以我才在门外等啊。”爷爷怜惜的拉着我的小手反复婆娑,许久,他问我,“以后要是爷爷不在家,爸爸妈妈也出去了,你放学回来怎么办呢?”我眼珠子一转,回答:“那我就在门外面写作业,直到你们都回来。”那年冬天没过完,爷爷就过世了。很多年后爸爸说,爷爷最不放心的就是我,他怕不到八岁的我,见不到他了,会哭闹。爷爷临终时嘱咐爸爸一句话:娃娃一定要有知识。
还是在秋天,周末回家。高三的日子里回到家妈妈从不让我做家务,只是很轻柔的问我几句累不累,多注意身体,模考时间等等。吃过晚饭我就回到房间温书。不知什么时候天完全黑了,雨也放了出来。和着窗外窸窣细碎的雨声,我在台灯下沙沙挥笔演算一道道习题。时间长了不自觉就乏了,伏在桌上睡着了。这其间我隐约听到轻微的开门声,不多时又是极其模糊的吱呀声。好似真的来到沉溺在梦里绝不肯挑开翕合的眼皮,我就这样放任自己睡去,直至夜深秋雨泼凉了脊背,一个激灵醒来。我揉揉惺忪的眼睛,抬头眼里触到桌旁的一杯热牛奶和两双手织棉袜,一双薄袜一双毛袜。我端起牛奶大口喝掉,眼泪滴进杯中淌入胃里。我能想象到妈妈轻轻开门,将东西放下,伫在我身旁,目光包裹着熟睡的孩子,满是温暖和疼惜。我突然庆幸自己刚刚的沉睡成全了妈妈目光的抚慰。对于我,是一种多么可贵的欣赏和享受。当我的眼睛关闭恰恰给了妈妈足够的坚定,用她的眼里的慈爱悄悄注入爱的源泉。
去年秋天,村里红红火火闹腾起来和过节一样喜庆。八月十五那天,恰好是村广场,办公楼新建成的日子。村里老老少少庆贺了一天。白天铜锣小鼓,吼嗓子秦腔,晚上灯火通明,杂耍相声齐齐亮相。关中人好这口,逢着喜事必定敲锣打鼓讨个好兆头,恨不能让喜气将刚摘完的果子再催生的满数开花,惹得方圆十里都涂着一层笑意和甜蜜。八十岁的高爷爷拄着拐杖捋着胡子说:好啊好啊,旧房拆了,大坑填了,偷得一个好地方啊!
我六岁起爸送我上学,每年秋季开学定会亲自送我到学校。我走的那条路,爸跟在后面不知走了多少遍。儿时的记忆,每到秋雨降至,当我在课堂上听着雨密密斜斜的捶打声,担心能否回家。多少次了,我的担心从没有实现过。因为爸从来都是在教室门外等我放学,然后一把将我裹进他的外衣,伞上是落雨的天空,伞下是我和爸爸的天空。
几天前的晚上,爸打来电话说,他终于知道我上大学时是怎么军训了。我有些惊诧。爸说,他站在顶楼的看台,看见不远处大学的操场上一群穿着迷彩服的大学生在走步,呐喊,他想我当时应该和他们一样也是那样军训的。我不禁笑了,答道,我们当时在军训基地训练,比他们还严格还正规呢。上大学的那天,也是爸送我到学校的,他目送我坐上到军训基地的校车,我在车上,望着不远处的爸,他老了,瘦了,皱纹又爬上了,爸被岁月打磨侵蚀成现在的模样,那个铁一样的男人终究敌不过风雨的洗礼。爸用自己的沧桑换来了我的青春。而现在,爸跟我说:文,你听,他们在唱军歌。许久,我对着话筒轻声说:爸,我想你了。
希望萌生后,经历火热的奋斗,结出了秋天丰硕的果实。果实脱落后,风吹雨浸,只有满树疏朗的枝条斜逸着伸展开来。收获之后难得的清净和简洁,生命的脉络才清晰可见。这个时候,生命的原始状态愈加清亮,一览无遗的展现在人们眼前。一场秋雨便可以瞬间涤荡尽残留的躁热,一个凉爽的夜晚就可以压缩世间过多的悲欢离合,只在底层沉淀出一份最简单纯净的情感。拂去表面世界的斑斓绚丽,那张压在最后一页的素白的纸才是曾经勇敢描绘蓝图的信念和动力。
常念这份亲情,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走不出亲人和故乡的目光。凝聚而成的亲情自生命初始就化作身体里滚烫的热血,延续一生。
又一个秋季蔓延,又是一个句号和一段征程的开始。收获与播种并存的时节,其间的滋味良多。伴随着某场秋雨的落至,心底的情结被触动,在暗夜里久久的思念,反复感怀。忙忙碌碌间夹杂的这个雨季,冲刷出了亲情的原色。想家的时候,最是秋雨夜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