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枣忆

  养你这么大真养瞎了。每次妈骂我的时候不免总这样说。我可没记得你养过我。我每次都这样反驳。那你小时候吃什么长大的?她不甘心的再次追问。吃蒸枣长大的。我脱口而出。

  

  这时我的思绪瞬间回到的十几年前。那时家境很差,自从我断奶后就送到姥娘家去被姥娘的妈妈照看,而我妈则跟着我爸去了外地的工地上干了最苦最累的建筑队。所以,小时候对他俩的印象少之又少。

  

  那时姥娘和两个还未出嫁的老姨一年到头的忙活着家里的几亩地,也很少在家,于是家里只有我们这一老幼。中午饭时那老太婆就垫着小脚紧握根蚊帐杆儿在园中的枣树上狠敲几下,一些些枣子应声哗哗落下,我则站在树下欢呼雀跃的手足舞蹈着。时而会用手接住个枣儿,时而会用嘴接住个,时而会被儿大的枣砸的脑袋生疼。拣上一小碗,放到清水锅中一蒸,我娘俩的午饭就好了。这一小碗枣也就吃个小半碗,剩下的就成了我下午的零食。

  

  暑夏的下午,太阳炙烤着大地。我走到门口依靠在土坯门墙边,从胡同的一头望到另一头毫不见半个人影。此时,玩心正盛的我感到孤独了。于是我还得回去找那老太婆玩去,所以知情人士为我现在如此的乖戾现象找原因时总勉强的归咎到我的童年的另类,没有朋友,整天对着的是个几乎被世代淘汰掉的老太婆子。不过此时的老太婆正在炕上午睡,就这么去她肯定不理我。于是我扳倒园儿里粮仓后面的几块朽木,从上面采些被雨淋出的木耳送到老太婆面前。这时不管她再怎么困也都会起身到园中的瓮里洗净,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到炕头边上的卡塔子里。攒着,等做菜吃。每次她都会这么说。每次中午没玩伴时我也都这么做(宅子是以前的破庙改做的,大的很,朽木多的是。)可在我的记忆中却从没吃过木耳,后来得知木耳由于积攒时间过长霉烂掉或虫蛀掉了。老太婆经历过最穷最惨的战争年代,所以日子节俭到这个地步不足为奇。况且,后来由于上幼儿园后见面的机会少了,她为了给我留包三鲜方便面可以留到发霉。

  

  经过“木耳贿赂”后,老太婆把我抱进了小推车出了门。小推车上挂着中午吃剩的枣儿。一老一幼就这么漫无目的的游荡在火燎燎的路上。从不知道想去哪儿,就这么沿路看到一个方便面袋儿也会捡起说回家卖破烂了给我买冰糕吃,看到一根小木条也会捡起说回家烧火给我煮肉吃,看到几粒粮食也会捡起说攒多了给我蒸馒头吃。我们沿街捡破烂去了。我则在高呼吃冰糕,吃肉,吃馒头之余往自己嘴里塞个蒸枣,往老太婆嘴里也给塞上个。我们甚至能游荡到离村20里地的镇上去。塑料袋,小木块,纸盒子什么的可以随手捡起放到车上,可当看到人家收粮食散落的粮食粒时就会记下大体路段位置,次日从家里拿了袋子再去。记得那年夏天我们拣了整整一编织袋麦粒(十几年后的今天,姥娘还时常把这个挂在嘴边)。当然,家里的破烂堆积成山,到已定数量老太婆花一个上午的时间把它们分好类,卖掉,我则被奖励一只一毛的冰糕。每每此时,她总说下次已定给买个两毛的,可我的记忆中她从未给我买过两毛的。冰糕吃完时,她总把那根被我舔的几乎有了温度的冰糕筷儿再拿过去舔几下。于是后来我吃冰糕时筷儿上总刻意的留下点儿冰,有时留下一大块儿,甚至半支,理由是“我不想吃了”。

  

  老婆子捡破烂是在全家反对的情况下进行的,可就是一直拣着,没人能制止。甚至那次老姨从自己的积蓄中丢给她一百块钱(那时候一百块顶现在多少啊),不过老太婆就是死活不要,在表态以后不再拣破烂时却还是一如既往偷偷的拣,不过要低调多了,也学会了撒谎,说那塑料袋纸盒子什么的是在门口拾的。再后来被家人发现后就拿我做了挡箭牌,说我拾的。那日姥娘发了大火,说以后再出去捡破烂就让自己去不能带我去了,一小孩儿整天和破烂混一块儿将来能有什么出息。于是那天老太婆独自出去捡破烂,而我被留在了家里:打碎了一暖瓶,玻璃插进了脚里,我疼的哭了一上午,老婆子回来后抹了三天眼泪。第四天把我抱进小推车出了门。这是她在世时唯一一次将我独自留在家里。

  

  上幼儿园后我就被接回家里住了。没电视里演的那么生离死别,邻村而已。那年夏天我被爸妈独自留在家里。随着14寸黑白电视里的一部部动画片的结束,随着天越来越黑,黑得越来越吓人,我于是就蜷缩在床上,迟迟没睡着。最后在半夜时分终于被黑暗和孤独击溃了最后一道防线,门都没锁的就哭着飞奔去离家5里地的姥娘家。现在想来怪好笑的,竟哭着跑了这么长的路,眼泪也够多的。后来知道当我刚转进胡同的时候,老太婆就摸索着拉开灯朝里间的老姨说听见我哭了,当时老姨还不耐烦的说老太婆半夜睡觉瞎寻思做梦了。可老太婆却慌忙披了衣服垫着小脚出了屋,在开门的瞬间一把把我搂紧。后来姥娘老姨她们说老婆子耳朵贼尖,我当时不懂那么多,后来知道老太婆疼我,时时刻刻都想着我,即便睡觉。

  

  后来慢慢长大了,爱干净了,开始嫌老婆子脏了。她塞进我嘴里的枣儿我会吐掉,她搂着我睡觉时我会不脱衣服,她夹到我嘴边的饭菜我会不吃,怕丢人不再跟她出去捡破烂……

  

  后来她摔断跨了。是在给我两个老姨拉架时不小心摔到的。家里人带了所有的积蓄去了一接骨医院,院方的答复是年纪太大无法手术。言下之意老太婆就这么被折磨着等待死亡。每天就是象征性的敷衍的打吊针。由于长期卧床,她生了褥疮,到死也没愈合过。院里她忍受疼痛低声呻吟之余嘴边挂的就是两句话:很想见我,最好能快点儿,怕以后没机会了;很想吃家里的蒸枣,也是怕没机会了。

  

  由于跨断掉后,整条腿向外侧翻了90度。妈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给她把腿放正,再用沙袋压住,她疼的嗷嗷直叫。于是后来妈再给她正腿时她就不让了。你这样什么时候能好?!妈开始哭。而她那深陷的双眼却直勾勾的盯着我。咱再去拣破烂。我对她说。这一次妈给她正腿,她竟紧闭了嘴没吱声。

  

  从医院回家后,她一直卧在她的炕上,断骨之痛和褥疮之痛一直折磨到她死。她死前极其平静,现在我仍能记起十几年前她临终时说的那句“都别说话了,我要睡觉了”,继而睁着眼,不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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