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时候,我家在乡村里,紧挨着一条土路,离其他的人家很远。七月的一个中午,烈日当头,大地仿佛要着起火来,我正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玩耍,这时路上走来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子,他停在了我家门口向我要水喝。我就去屋中的缸里给他舀了满满一大瓢。他两手捧着瓢,咕咚咕咚使劲喝起来~看样子是在哪儿野够了渴急了。满头汗水。亮晶的水流从他嘴角两旁像小溪一样淌进晒得黑红的脖子里面,仍毫不在意。很快他喝光了一瓢,还要。我就又给他舀一瓢。他喝了一半,喝不下了,但双眼还是贪恋地盯着凉津津的水不放。始终不肯把瓢放下,最后,他勉强喝光了它。哎,实在太热了!然后我提议我们玩一会儿,他欣然应允,玩嘛,八九岁孩子都是专家,我们俩就疯玩起来。
可是还没过十分钟,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俩就打起架来了。~反正不怨我。我们先是互相恐吓,拼命瞪大眼睛看对方,结果没能分出输赢;接着我们用肩膀互相撞击,仍然没能见出高下;最后我俩扭在一起,但是谁也弄不倒对方,雌雄莫辩,就这样,大约战了几十回合吧,他害怕了,挣脱开,跑掉了~这里毕竟是我家,他难免没底气。我仗势欺人,追了一段没能追上,便捡起一块石头掷出去,哈!正好打在他的脚后跟上。他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老子撇石头贼准!我得意非凡,四处吹嘘,用来吓唬那些胆子小的伙伴。后来在学校我又看到了那个男孩子,原来和我同一个年级,一见我就躲。有趣。
许多年以后,我为了生活,去了一座遥远而陌生的城市工作,听同学说,有个家乡的同学也在那里,我便去找。一见面才知道原来是他!他乡遇故知,他高兴不得了,弄了一桌子好吃的款待我。我们聊着家乡的人,家乡的事,感慨时光飞逝,世事寒凉,生活不易,酒酣耳热,我忽然想起了那次打架的事:
那一石头让你痛够呛吧?我问,带点负疚,更多的是戏谑。
什么石头啊?他一脸茫然。
就是你跑了以后,我撇你脚跟~~
“哦,忘了。好像痛了一小会。”他说。看着我:“可那两瓢水我倒记得清清楚楚,真的,那么好喝的水,真解渴,真好喝!我再也没喝过那么好的水!真的。真好喝”他悠然地,无心地看我笑。
我的心竟一下被深深地触动了。我看着他,忽然就觉得这个人非常非常地可爱。他这句毫不经意的话,简直要比他花钱弄的酒菜更让我感动。这个人打那以后就成了我最要好的,最信任的朋友,许多的别的朋友多少有些不解,只有我自己知道,不过是一瓢水。
坚硬的石头打在柔软的水面,只不过溅起一点点微小的涟漪,很快,温存的水将石块包容在自己的怀中,就这样遗忘了石头对自己的伤害,忘掉伤害,最博大的爱心,莫过如此吧。忘掉石头,只记得水的人,一定是真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