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白薇

  我记得第一天去那家茶店的日子:那些天,我的一个同学因为上网吧已有两天没回学校了,我告诉班主任后他叫我去熟悉的网吧找找,顺便给他发个信息。我不知道网吧都在什么地方,只是记得有同学和我说过是在很高的楼上,也很隐蔽,我就是这样去找的。

  

  大理的楼都很低,高不过三层。我爬上有一栋楼的时候,回头望到太阳正落了下去,照得一块块的墙壁反着红色的光。我抬着头,找一个个的网吧。所有的房门都是一个样子的,我在心里叹气“又白跑了。”这时,那个茶楼出现了。它有暗灰的门帘,被两个夹子夹到两边,露出白色的门来,上面贴了一个很大的“茶”字,在门的上面,挂了一个布幔,像茶树干一样的颜色,一面有绿色的“茶”字,另一面是几个字母,也是绿色的,我为了眼看清楚些,就偏了头观察,是“BANDA”。

  

  什么意思呢,我问我自己。“对不起,可以让一下路么?”有一个声音在我后面响起,柔柔的。我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孩子立在身后,旁边放了两桶水,正荡着涟漪,闪着夕阳的光。其时残阳似血,映得她的身影红红的。而她,笑颜浅浅,正看着我。

  

  “哦,对不起。”我本能的往边上闪,看见她拎起水桶才想起自己是个男的,连慢说,“我来,我来。”一壁抢了她的水桶,有一些水溅了出来。

  

  她争不过我,只好由着我提水进去。

  

  屋子不大,有几张暗黑的桌子,还有一样颜色的椅子。桌子上面有几束白色的小花,还有紫沙炉或是白色的杯子。正对面的是很大的柜台,一样的是树干的颜色,感觉很沉重。我回头望她,要放哪儿呢?她微笑着望我说,“来这里。”我就走在她后面,走进了柜台里面。

  

  一个一个的小炉子在我的面前,正烧着煤球,红红的。在另一边,还有一大堆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那里,她叫我放下水桶,略带歉意的说,“对不起,地方太小了。”我没有回答,走了出去。

  

  在墙壁的四面,都有很大很大的茶树的照片,一地的绿色,地毯是紫灰色的,很温馨的感觉。她追出来了,喊我,“不要走着,先坐下喝一杯茶好么?现在也没人,都回家去吃饭了。”我点头答应,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她给了我一张紫色的MENU。我拿在手里面,竟然有种润湿的感觉。上面的绿色的字体写着好多我见过或听过的茶,我看着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名字,随意翻着。

  

  我喜欢喝茶,可是,只是把它作为水来喝的。而且,我一直觉得,把时间费在一口一口的喝茶上是一种浪费。“想好了没?”她在柜台上俯身问我。我选的桌子她正好可以探出头来触到。我又翻了一页,见上面有个陌生的名字,我指给她,“就这个。”“哇,你也喜欢白薇。”她欣喜的瞧着我,“我喜欢它的名字。”我说。

  

  她看了我一眼,说:“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泡来。”我对她笑了一下。她就扭身进去了。

  

  我把玩着我桌子上的白色的小玻璃杯。有音乐响起了,是我最喜欢听的班得瑞,还有偶尔夹杂的鸟叫的声音。

  

  我把头扭向窗子的一面,向下望去,一群一群的人正走在大街上,要回家去。轻轻的音乐还在耳边,我记得我在家的日子了。这时的我,该是正走在夕阳残照下的小路上,赶着牛回家吧,而陪我的呢?会有别人赶牛回家的吆喝声,还有暮色里的小河里的虫鸣声。我的心里满是感激与宁静,还有爱充溢着,我是被那种爱充溢着。在记忆里,那里的生活贫穷而又安详,就像薄薄的暮色里的炊烟一样。

  

  我含着微笑那样想。“你想什么呢?”她把盘子放在我的桌子上,在我对面坐下。我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笑,“没什么。哇,好漂亮!”茶杯在盘子里冒着热气,是玻璃杯。我可以看得见茶叶在里面上下翻动着。茶叶是才放进去的,看上去还有些嫩黄,一条条细长细长的,还有茸茸的小毛,叫人想起白色的脖颈后面的茸毛来。茶水很清,没有那种浓茶的黄色。

  

  我凑上鼻子闻闻,好香。不禁赞叹出来。她笑眯眯的看着我,不说话。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我也不说话了。一个茶店里,就只是音乐的声音。

  

  “你也喜欢班得瑞吗?”我问她。

  

  “恩,”,她点点头,又说,“这常常让人想起家来,还有一切美好的回忆!就像你刚才。”

  

  我一惊,忙抬起头来看她,她也正在看我。“你知道?”我问她。“知道,你的表情告诉我的。”她回答我,又接着说“而且,你是个怀旧的人,永远活在你自己的过去里面。”她一瞬的盯着我,我看得见她的眸子很深。

  

  我不再说话了,又将眼睛看向窗外。我是么?我在心里问自己。来大理两年了,我还在一味的记忆着我初中时候的那些事情,我还在一直想着家里种的玉米、粮食。我是走不出过去的影子么,还是我根本就没想过要走出去……

  

  “快喝茶,都快凉了。”她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我急忙回过头来,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清清的,淡淡的,就好像看见天上偶尔飘过的浮云留在心里的感觉。“看见飞鸟了么?有记忆么?”她看我喝下一口后,问我。“没有”,我摇摇头,她的表情有点失望,“我看到的是云,有记忆的云。”“真的,”她一脸的欣喜,“你看到了?”我点点头,不说话。

  

  又是沉默。我静静的喝着那杯茶。音乐已转到第二辑了。屋里的灯已开了起来,不过光线很柔和。快要喝完的时候,她突然问我“不要上自习么?”自习?我一愣,看到自己身上的校服才想起要上自习,一看表,快八点了。赶忙跑出去,一面喊“哇,迟到了,迟到了。”等到我冲下楼梯的时候才想起还没付钱的,又连忙冲上去。她正在那里把门帘放下来,那块写着“BANDA”的布幔轻轻碰撞着她的头。

  

  “哎呀,对不起,我还没付钱的。”我急急的对她说,她见我说话,笑笑说,“不是营业时间,不要钱的。”我这才注意到在“BANDA”下面有几个字,“营业时间:8:00—17:00”。

  

  我不动了,呆呆的看她。她对着我说:“走啊,要上自习的。”我们就一起走了下来,到楼底时分开了,我回学校她回住处。

  

  走了一大截的时候,有个声音突然在后面响起,“有空时再来啊,我请你喝茶。”我回过头,看见她在极目的地方对着我喊。我把手握成喇叭的样子放在嘴边,喊回她,“知道,我会来的。”

  

  后来,我的那个同学也自己回来了。因为他,我哪个晚上自习迟到了老师也没有说什么。倒是那家茶店,因为学习越来越紧,都快忘记了。直到有一天,我的一个朋友和我说:“其实,我们都是感性的人,迟迟不肯走出自己的记忆。”那时,我记起,那个开茶楼的女孩,和我说过一样的话。

  

  又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回了茶楼。还是在夕阳正盛的时候,我爬上三楼,看被阳光照得通红的布幔上的“BANDA”,“对不起,可以让一下路么?”还是那个声音,我回过头,看到那一张笑颜,还有两桶放在楼板上的正荡漾着涟漪的水。我默不作声,弯下腰去,提起两桶水,她也不说话,轻轻的帮我打开门。我把水放在上次的位置,她对我说,“要什么茶呢?”“白薇。”我说,“我想看你是怎样泡茶的,可以么?”我又问她。她看了我好大的一会儿,说:“好吧。”我就在煤堆的旁边站住了,看她把煤炉烧得通红,又把提上来的水倒进一个很小的炉子里烧开,在一罐一罐的茶叶里找到一罐,拿出一小撮来放在一个小玻璃杯里面,冲上开水。

  

  这个过程好长好长,于我像是过了几世。我看着她在炉子旁等水烧开的样子,不自禁的又想起母亲来。她就是那么的在火堆旁给我煨我的饭或是药,也许还是从田间抓到的鸟儿或是虫子,而她在看我吃她在路边摘到的一个半个的果子时的表情,也和她的一样。现在呢?她又在做什么?还在田里没回家吧?还是在猪圈里喂猪……

  

  “好了。”她端起茶来递给我,我们又坐到上次的桌子旁边了。还是班得瑞的音乐。我看着她问,“你的布幔上的英文字母是什么意思,‘BANDA’?”“班得瑞!”她笑笑。“啊!”我惊得合不了嘴。“怎么了?”她问我。“没什么,没什么。”我听了那么久的班得瑞的音乐,竟然不知道它的英文名是BANDA。我觉得有些难过。“你难过么?”我再次呆了,望着她,一脸的疑问。终于忍不住了,我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啊。”一样的人?我又想起朋友的话了:我们都是感性的人……

  

  真的是这样子么?不禁想起才看了的那一首曲里的几句:

  

  “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叫人舍不得。

  

  好去者,望前程万里!”

  

  我看到它的时候,记起的是一句诗和一句歌词,诗是这样:

  

  “天蓝得像酒,我们往日痛饮的酒”

  

  歌词是这样:

  

  “我们都曾有过一张天真而忧伤的脸,生命要着我们向着遥远”

  

  那时的感觉,就是不舍,还有无奈。我永远怀念那些痛饮着青春的酒的日子,而那时的我,天真而又忧伤。可是,生活还要继续啊,生活要着我们向着遥远啊……

  

  我的眼泪,就那样滚着下来了。生活啊,你要怎么走啊?

  

  她看着泪流满面的我,一言不发,起身去放了另一首歌,是《生如夏花》,她又到我对面坐下,看着我的眼睛,说:“记得那句诗吗?”我知道她要说的,点了点头。“让生如夏花般绚烂,让死如秋叶般静美。”可是,诗不是生活啊!

  

  她知道我在想的是什么,我们是一样的人,只有一点她和我不一样,那就是她比我有勇气。她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而且她会这样去做,她还教别人怎样去做,就像她现在教我一样。我看着她的眸子,看不到尽头,我不知道在那双深色的眸子下面,有着怎样强大的内心世界,可以支持她这样子生活。

  

  “会好的。”她和我说,是的,会好的,我也这样对自己说。

  

  从那次出来之后,我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那里,可能是半年吧。已经是省统测之后的事了,我也是踏了夕阳去的,那时她正要关门,见我过去,又重新打开。

  

  还是一杯“白薇”,我们又坐在了那张坐了两次的桌子上,依然是无语。我一口一口的喝着茶,觉得有些和以前的不一样,好像更淡了些,但韵味更长了些。我疑惑的看着她,她笑了笑,问我,“有什么不同吗?”我如实说,“味淡了,但感情更强烈了!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感情。”“是思念。”“思念?”我问,突然间明白,真的是思念,只有思念,才会如此的愈淡愈明。她微笑着看我,知道我已明白了。可是,这样的明白让我不安,“你要走么?”我问她,希望自己猜错了。

  

  “恩。”她点头。“为什么?为什么?…”我疯了似的问她。“为什么要把我用有的东西全部拿去?为什么什么也不给我留下?海走了,师妹走了,故乡走了,父母和亲人都走了,连你也要走了,你们为什么什么也不给我留下!只有记忆,你们总是叫我一个人活在记忆里面么?”

  

  她安静的听我说完,不发一言。我问完这些时,好像虚脱了一样把头埋在桌子上。我感觉到她的手抬起我的头,叫我的眼睛望着她,她望着我的眼睛,说:“我们所有的人都是爱你的,我们走进你的生活,不是要你回忆,是要你怎么生活!没有了我们,你才有可能遇到更多的人,才会有更多的记忆,也才会更多的去珍惜,这也就是你自己的生活了,和别的所有人都不同。”她又接着说,“其实,你都知道这些,只是,你一直不愿意相信,为什么你总是让自己长不大呢?”

  

  为什么我老长不大呢?真的是我自己不愿意让自己长大么?我也不知道

  

  走出茶楼的时候,我看她锁门,看她放窗帘。我知道,明天,这里的故事,就不再是我们的了,而我们,于此一世,怕也不能再见一面了。

  

  无言的走下楼梯,她回住处我回学校,又是无言的分手。我走出一截,回头看她,只见她站在极目的尽头,大声的对我喊:“再见,我会一直记着你的。”说完,把手使劲的挥着。

  

  我看着那双在暮色中挥动的双手,也举起我的手挥了起来,大声的说:“再见,再见!”而眼泪,终于流出来了……

  

  PS:这是初到广州时心情极度郁郁之下写就的,为的也是怀念那些记忆和人。如今,四年过去,我又要离开这个城市,那样的心境,却是依然未变,还是那样的人、那样的记忆。从以前不用的QQ空间将这篇自己喜爱的文字拿出来,保存到blog里面。事实上,这篇文字是为了师妹写的,而且只有她一个人读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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