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一辆大巴车核载着20多个人在高速公路上疾驰而过,车上的人年岁不一,工作不同,终点也不一样。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农民工。
车的正前方扯着一块红色横幅,上边赫然写着:“农民工复工专车。”在车的另一侧则拉了一条“众志成城,共克时艰”的标语。
“农民工”这个词让我乍眼一看多少有些无奈,我们努力去读书,希望读书改变命运,好出人头地。可是我们毕竟又是从农村走出去的,无论从事什么工作,无论在外边混得风生水起还是潦倒不堪,都不足以扯掉我们身上的“农民工”标签。
与父辈们稍微不同的是,我们可能认识的字更多一些,除此之外,似乎再找不到多少可以沾沾自喜的地方。父辈们勤恳朴实,热爱劳动。他们愿意相信:“知识改变命运,劳动创造价值”。而我们这些新一代农民工却喜欢投机取巧,渴望一夜暴富。再没有上一代人那般执著,我们的座右铭是——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受疫情的影响,高速公路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凌晨2:00—5:00停车休息,而是一路狂奔。车厢里零零散散坐着20多个人,比平时整整少一半,一个人占2个座位。车费自然也是平时的二倍。不过大家都愿意出这个钱,我们太渴望回到都市这个“家”。尽管我们只是匆匆而来的过客,很难对一座陌生的城市城市产生多么深的感情。
每个人都带着口罩,艰难地呼吸着自车窗外吹进来的新鲜空气。在这种时候,活着似乎比什么都重要。当然也有人感觉戴着口罩实在难受,把口罩捋到脖子下边,大口喘着粗气。时不时也会传来一阵干咳声,车厢里的人不由地紧张起来,扭过头去,用怪异的眼神企图找到声源。尽管那人可能只是由于坐车太久感觉喉咙发痒,忍不住轻咳一下。
凌晨1:00,车厢里传来了司机喇叭的声响:“无锡到了,无锡到了,要下车的做好准备。”
这趟车从我所在的小县城开往上海,途径江苏的几个城市,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的下车。本来就略显空旷的车厢显得更加空洞。
凌晨2:00,我已经到了目的地,因为高速没有停车,速度也快很多,比平时足足早了5个多小时。我原以为可以早上七点到目的地,刚好可以去住处。然而现在却没有办法了。车厢里有人在咒骂。我在心里盘算着下车后怎么办。
车子停了,停在一个高速路口不远的地方,对于我这种路痴,可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排路灯冷眼地望着我们这些异乡人,半夜的风比白天要凉许多,打在脸上,竟有些疼。
空旷的马路上有几个揽活儿的出租车司机看到有人下来,赶紧亲热地去打招呼。一旁的摩的师傅已经在和一个乘客讨价还价。我还没想好怎么走,这边离住的地方实在太远,打的的话总感觉有些划不来。做火车到这边还不到200块钱。如果做出租车到住的地方可能就要100多块钱。距离不过老家的1/20。
月黑风高,夜色微凉。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刚好一个师傅想拉人,一番权衡之后,我决定先打的去公交站吧,这个点宾馆也早已关门。我决定在车站过夜了。
上车之后发现车上已经有一对上了年岁的夫妇,刚落座不久发现师傅又拉来一个女的,30出头的样子,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从师傅和她的对话,我了解到她是旁边一个城市的,只是大巴车只走一条固定的线路,没有在那边停靠,当听到司机让没下车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下车时,她有些懵了。我能体会到一个女人拉着笨重的行李箱,出现在陌生的城市里是多么无助。
的哥把她叫到车上,建议她先去车站,等到天亮之后再打车过去。她也只能照办。我本以为师傅多有人道主义精神。到地方之后,才知道他问人家要60,而同一终点的我只给了他40块。他避免引起误会,而把我向前多拉了一段距离。
上车时我看到附近还有几个的哥在旁边等着揽活儿,可能就一会儿的工夫,人就被抢走了。即使我讨价还价他也乐意接受。本来他就要了很多,我只收稍微压低了一点。而那个女人可能是过于无助,不知道怎么办,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亦或者她本来就不在意这些小钱,不屑于去讨价还价。
我们几个人挤在车厢里还算暖和,外边的风透过窗缝钻到里边呜呜作响,像一个厉鬼要来索命。前边的红灯一闪一闪,散发着清冷的光晕。开了几里之后,我发现整个路上就我们一辆车,我在心里暗想电影里的可怕镜头,师傅会不会把我们拉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提高价格,狠宰我们一把。
没一会儿那对老夫妇就要到站了,的哥问他要到哪儿下,可能是老伯记得不是很清楚,就说了一个比较笼统的地方。的哥只能边走边问。老伯一直用手指着在前边就在前边。可能是晚上灯光太暗,他没注意到。车又上个高架桥。老伯大声嚷嚷道:“没在高架桥上,在下边,在下边。”
“你不说在向前走,向前走嘛,刚才我还问你呢!”
“我让你向前走,又没让你上高架桥!”
老伯也不管,就要下桥去。上了高架桥是不能回头的,要再绕一圈。两人越吵越激烈。
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了新闻上的乘客与公交司机发生争执坠入河里的可怕镜头。顿时感觉后背发凉。赶紧劝他们别吵了。一旁的女人和大娘也赶紧劝架,生怕这半夜三更再出点什么意外。
的哥看有人给他助阵,这火气不免越来越大,他嘴里叼了一根牙签,在嘴里来回蠕动着。大伯可能有些木讷,来来回回就一句:“我不跟你吵。”
大娘在后边拉扯大伯,示意他少说两句。我们在一旁也安抚着的哥。10多分钟之后。两人终于停止了争吵。的哥可能是感觉太过窝火,时不时还要再发一声牢骚。我们尽量顺着他的意思,不敢说他不对。
到地方了,的哥要求再加10块钱,老伯只给他微信转了50块,说自己微信里没钱了。的哥说不行。大娘赶紧从一个破烂的布袋里掏出一把零钱,有纸币,有硬币。也没看清到底多少钱。这一刻,我想到了我妈妈。母亲也常为了几块钱和人家争执半天。
车上就剩了我和那个女人,我们的终点一样,一路上过了很多红绿灯,师傅倒是很遵守交通规则,每个红灯都停下来。尽管路上没有一个人,这若是在乡下,早就疾驰而去了。停车的瞬间我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
走了20分钟左右,我们到车站了,他让女人先下车,把我往前拉了一段,避免露馅儿。
我一个人走在路边,路灯照耀的恍如白昼。只是这两种光是不同的,白天的光是耀眼的,是绚丽夺目的。把人性的光辉照的伟大。而夜晚的光是清冷的,是摄人心魄的。照到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
看一排排鳞次栉比的高楼,一个个单元房内灯火通明。我顿时感觉我只是一个路人,尽管在这里生活了两年,不过仍然没有家的感觉。在这里举目无亲,我的身后只有自己,一下子仿佛回到刚踏入这座城市那一瞬间。微风拂过脸颊,真冷。
走着,走着,终于走到目的地了。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依然没有看到那个女人,我不知道她这会儿去了哪里,以后又要到哪里。我们不过是返工途中的一个过客。明天一早就如鱼儿一般游入城市这片大海里。
汽车站已经关门,宾馆早已暂停营业,汽车站前边是公交站。我老远看到有几个人在那边稀稀疏疏地站着谈笑风生。看了一下表,凌晨两点半。我走过去,放下行李。坐在冰冷的凳子上,今天就在这里过夜了。
3:00——6:00,陆陆续续有人拖着行李朝这里走来,他们有的一个人,有的一群人,拖着笨重的行李,背着背包。发出轰轰隆隆的声响。来的久的人冻得坐不住了,只能在一边来回踱步,给这寂静的夜增添了许多热闹。
早上6:00,一声公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漆黑的夜,人们开始整装待发,踏上新的征程。我们素昧平生,我们踌躇满志,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农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