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学大寨的年月里,我们生产建设兵团在内蒙古大草原上开荒种地“学大寨”。
学大寨这件事,上级要求“年年都要有新套套”。那年春天,我们连的“新套套”是在连队围墙外修一个特大特深的积肥坑,命名为红旗积肥坑,简称红旗坑。各班排将以往积的粪堆都归拢到红旗坑里,粪沤好后挖出来,堆成一座小山,随时准备迎接上级检查验收。
转眼间到了冬季,不知为啥,新套套不用了,红旗坑闲了起来。
草原上飘飘扬扬下起了大雪,草被严严实实盖住,野兔们找不着吃的,四处乱窜,窜到我们连队附近,窜出了故事。
一天早晨,连长命令各班排将连队院里的雪运出去,倒在红旗坑里,说等春暖花开后在坑里养大鲤鱼。连长是河北白洋淀人,在草原上养鱼是他的理想。战士们听后欢呼雀跃,干劲倍增。
倒雪的时候,红旗坑里出现的景象让人们惊喜得要命,坑里竟有好几十只野兔!它们一见人,像发了疯,来回乱跑乱撞。有的一头撞在坑壁上,打个滚儿,起来再跑,有的两三只撞在一起,乱作一团,全连战士沿着红旗坑围成一大圈儿,笑成一片,比看节目还开心。
野兔们为啥要往坑里跳呢?原来坑边上有一圈儿草,雪盖不住,野兔们是为了吃那点草,才掉到坑里的。
有人问连长:“这雪还往坑里倒不”?连长说:“你缺心眼呀?赶快找梯子,下去逮兔子”!
中午,食堂飘出了久违的香味儿,全连二三百人都吃到了野兔炖胡萝卜。尽管每人只分到一两小块儿,可大家那股高兴劲儿,好似吃了顿丰盛的宴席。
此后,连里天天“守坑待兔”,每天准有三五只野兔成为俘虏。连长让食堂把它们剥了皮,冻起来,等攒够一顿再吃,免得有些同志吃不上有意见。
野兔子光临红旗坑的喜讯,很快传到团部。一位团首长乘坐北京吉普车来视察,笑眯眯地拎走了两三只,两个团参谋尾随其后来关心基层,又拎走两三只,后来,团部有头有脸的人,话务员,照像员,电影员,卫生所所长……都来关心基层了。在战士们的冷眼中,冷冻的兔肉被这些同志拾掇一空。有的上级同志来晚了,不辞劳苦地亲自下到坑里去捉野兔。他们通常都很笨拙,东一棒子西一棒子,气喘吁吁地折腾半天也逮不住。连长叫通讯员找个战士来帮忙,班里的战士们张三推李四,李四推王五,谁也不肯去。
但是团部的同志要吃兔子的决心是十分坚定的,他们以“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对红旗坑里惊恐万状的兔子们展开持续不断地打杀。野兔们像阶级敌人一样被打垮,一个个脑浆迸流,血肉模糊。
那天早晨,天刚朦朦亮,一位团首长身边的“红人”,手提木棒,策马从十几里远的团部赶来,没顾上到连部打个招呼,径直来到红旗坑,往下一看,顿时泄了气。野兔不见了,大狗倒有一条!那狗个儿特大,小牛犊似的,见人呲牙裂嘴,凶相毕露,十分吓人。“红人”倒吸一口凉气,牵上马气呼呼进了连部,对连长说:“我这可是奉团首长命令来的,你们是对我有意见呢?还是对首长有意见?有意见不至于这样报复吧”!连长被问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便问:“怎么了”?
“怎么了?你们自己去看吧”!红人儿骑上马,一溜烟儿飞奔而去。
连长带人来到红旗坑,往下一看,果然有条大狗。再仔细一看,那家伙尾巴朝下耷拉着,跟把扫帚似的。它见了人,脖子上的毛乍起来,像头狮子,目光冷酷。呀!原来是头恶狼!
狼好像吃饱了兔子肉,蹲在雪中,朝天嗥叫一声,然后兀自舔胸前的毛,样子很傲慢,根本不把人类放在眼里。雪地上血迹斑斑,一团团兔子毛随风飘荡。
大伙儿都说,这家伙是个祸害,快拿枪打死它!
连长说:“别!喂着它,咱们拿它繁殖狼狗,将来在粮仓、打麦场,一个地方拴一条,看谁敢再偷”!。
那时,我们的粮食经常丢失。
狼为了吃野兔才冒险跳进坑里,虽然得了些实惠,却好景不长。狼来了,兔子们再也不敢光顾红旗坑,恶狼很快成了一只饿狼,在深坑里不住来回奔跑,伺机出坑。它逃不出去就使劲嗥,嗥声十分凄厉,胆子小一点的战士半夜都不敢上厕所。
连长猜测这狼可能是只公狼,便派人到牧民家里买了一只母狗,让两家伙配种,谁知它们见面后丝毫没有产生爱意。母狗见了狼吓得浑身筛糠,直撒尿,躲在主人后边哀鸣不已。而狼却怒目圆睁凶光四射。
连长执意要撮合这桩“拉狼配”,一把揪住狗脖子上的毛,啪!扔下坑去。
狼见母狗落坑,眼睛一亮,闪电一般猛扑过去,一下将母狗摁倒在地。母狗奋起抗争,狼与狗撕咬成一团,红旗坑里雪雾弥漫,让人惊心动魄。
母狗显然不是狼的对手,转眼间已被狼咬断脖颈,血流如注,最终被狼撕开。那饿狼歪着脑袋喀嚓喀嚓生嚼着狗骨头,眯起眼睛舔狗血,吃得心安理得。
连长开始怀疑这狼也许是只母狼,因为“同性相吃”。他又派人到牧民家里弄来一只公狗,结果公狗也被狼吃得只剩下一堆骨头渣儿。
连长抽着黄金叶烟卷儿,蹲在坑边上,半天琢磨不透:这是咋回事儿哩?
末了,连长忽一下站起来,将烟头啪一扔,要想让它配种,必须先把它喂饱。
为了让狼温饱思淫欲,连长命令连队的羊倌、猪倌、鸡鸭饲养员,一旦发现有病死的羊羔,猪仔,鸡鸭,都要扔到红旗坑里。还有食堂,如果哪天的伙食有荤腥,要充分发扬节约闹革命的精神,把大家吃剩的猪骨头,羊骨头,以及所有骨头,包括鱼刺,都要统统送到红旗坑去。
可是禽畜并不是天天有死去的,食堂里除了上回吃了一次野兔肉,已经很长时间没动荤腥了。全连一大锅菜,只放一小勺素油,跟白水煮差不了多少,到哪儿找骨头?
狼那东西挺资产阶级,光想吃肉。炊事员扔到红旗坑里的窝窝头,小米饭,它看都不看。因此,它的温饱问题是很难解决的。
连长有股子倔劲,干啥非要干到底。那天他倔劲又来了,一咬牙,用自己的工资买了连队饲养场的好几只瘦羊,给狼吃。
这下狼可喂饱了,肚子撑得圆圆的,卧在雪地上睡大觉。
乘机再往坑里放狗。可是狼一点也不好色,无论把什么狗放下去,它都当成食品,咬死,用爪子刨些雪,冷藏起来。
连长用活羊喂狼的消息在全团传的沸沸扬扬。团首长闻听后大怒,红人和其他一些吃过红旗坑的野兔、再想吃却吃不上的人,乘机进谗言,说连长不好好领着战士学大寨,却搞歪门邪道,不务正业。团里一纸调令,将连长调回团部当参谋。红人来接替了他的连长职务。
连长走时,一枪将恶狼击毙,吹了吹枪膛里的白烟说,狼就是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