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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二姨

  2012年的一天,从四川传来不好的消息,我的二姨去世了。后来,我才知道二姨是胃癌去世的。也许两年前她离开金州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得了癌症。

  二姨和我妈都是三零后,小时候都在日本人开的工厂做童工。为什么二姨全家要离开金州,千里迢迢来到四川省仁寿县呢?据我妈妈回忆:那个年代,正赶上灾荒年,当时很多人吃不饱饭,全身浮肿。姨夫在农场负责财务工作,有一笔账目对不上,于是他被遣送回老家。二姨无奈地放弃了工作,领走遣散费,带着3个孩子也跟着去了,在当地落了脚。

  过了几年,二姨又生了3个孩子。后来,姨夫去世了。那时候,二姨最小的女儿才5岁,唯一的儿子只有11岁。可怜的二姨全家每天吃糠咽菜,度日如年。二姨唯一的希望就是回到金州,那里有她的亲人,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丈夫能平反,她想只要能回到金州,到曾经的工厂上班,他们全家就有救了,能吃饱饭了。

  而帮助她脱离困境的人就是我妈妈妈妈始终没有忘记她的二姐,厂革委会、党委、司法处,凡是能去的地方,她都去;妈妈逢人就说,她的姐姐可惨了,养了一帮孩子,吃不饱饭,姐夫还被单位整。随着国家形势的好转,妈妈终于打听到国家有关部门针对姐夫的情况有新的政策。她高兴地整夜睡不着:二姐这次有救了!她把喜讯分享给她的哥哥姐姐,却遭到了一致反对:“老二那么一大家子人回到金州,没有吃的、穿的,没有住的地方,谁家能照顾了他们呢?”。

  妈妈来到二姨夫工作过的国营农场,农场干部告诉她,“你姐姐必须亲自来,平反的事情才能办下去。”。妈妈没念过书,她叫我去表哥家要来二姨的通讯地址,给二姨写信,她口述,我执笔。

  我第一次见到二姨是在1985年,那天傍晚,大姨和二姨一块儿来到我家。二姨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绛紫色的脸庞,年纪五十岁上下,也不打扮自己,很朴素的样子。妈妈见到了阔别20多年的姐姐,显得很兴奋。姊妹三个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讲了两个钟头。妈妈主要在讲,她去农场帮助二姨夫平反的事情,二姨时不时地插话,“你放屁!”,显然,她对什么事情不满意。

  大姨临走的时候,说:“老二从四川带过来的东西,我都拿过来了。”。我坐在床上一直注视着她们的一言一行,我这才明白过来:二姨做了几天的火车,第一站是去了大姨家,大姨不想留二姨在家里住,所以领着她来到我家。二姨背着个竹篓子,里面有几件衣服和当地的土特产,妈妈爽朗地说:“俺要这个人,不要她带的东西!”。

  几天以后,姐妹三个又在一起商谈办理平反的事情。二姨提出和大姐一起去农场。我妈妈说:“你俩先去体验一下,看看出门办事有多么的不易。”。

  等到傍晚,两个人垂头丧气地回来,大姨说,“农场干部也不搭理我们,老二说话,方言太重了,人家听不清,她还骂人;人家不耐烦了,就说不办了,把我俩撩那里了……”。

  妈妈说:“等明天我和你去一次。”。第二天,妈妈和二姨来到农场,人还是那人,二姨想起昨天的情节,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指着那干部的鼻子破口大骂。妈妈见状,把她拽出办公室。经过妈妈耐心的沟通,人家答应给开介绍信,不过有些手续需要到姨夫的老家去办理。最后,那干部说:“我们农场派人去四川,你想去,我们给出费用,你姐不要去了,她不像你那样讲话在理;你姐简直没法沟通,是个泼妇!”。在回来的路上,二姨说:“跟你出去,农场还让咱俩吃食堂;和大姐出去,人家连一杯水都不倒给我们。”。

  二姨在我家住了二个月。那时候,我爸爸去世三年了,家里仅靠我妈妈每个月55块钱退休工资。哥哥参加工作以来,没有往家里拿过一分钱。每当妈妈提出,让哥哥交生活费,哥哥总是说,“我不在家里吃饭。”;可每次吃饭的时候,他一点都不少吃。由于我家条件不好,没有多余的钱给二姨买体面的衣服。二姨没有衣服换洗,她时常翻箱倒柜,找我妈妈的内衣内裤。有时候,我妈妈出去了,她自己去翻,我看不惯,说她两句。二姨看我年纪小,朝我瞪眼,有一次,她居然把我赶到隔壁。哥哥心里明白,家里多了一口人,生活更加窘迫。他想把二姨撵走,只能找茬。一天早上,二姨和妈妈还有我正在在吃饭,桌子上摆着几碗热气腾腾的苞米面粥,他忍无可忍,二话没说,上前就把桌子掀翻了。

  二姨夫平反的事情牵动着她远在四川农村的儿子,他叫国庆,二姨夫去世那年,他就被他妈妈送给远房的亲戚抚养。十多年了,国庆几乎和他妈妈没有来往。国庆结婚以后,在乡下务农。当他得知他爸爸即将平反的时候,他首先想到她妈妈既将得到一大笔钱。他担心,他妈妈会把钱分给其他姊妹,因此他第一时间赶到金州。国庆第一站来到舅舅家,表哥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滚出去!”,国庆灰溜溜地来到我家。记得那天我自己在家,他自我介绍以后,我叫他进来,给他找个房间休息。哥哥从外头回来,他每天都是三更半夜回来,也不知道他在外头忙什么?他看见国庆在他的炕上躺着,脸色始终阴沉着,也不跟他搭话。

  有一次,我妈妈和二姨一起去厂里办事,那时候,厂部有规定:退休职工不容许进工厂。两个人路过门岗的时候,门卫喊了一声,让二姨站住。二姨说:“我俩都是退休的,你怎么让她进,不让我进?”,门卫理直气壮地说:“她是进去办事的,你算干什么的?”,二姨气的直跺脚,楞是没进去。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二姨领到了姨夫的补偿款,共计三万六千多块钱,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不久,二姨办理了退休手续,她的命运一下子改变了。二姨有了钱,眼光开始高了,瞧不起她的妹妹,她要和妹妹划清界限。她每次见到我妈总是说:“这是文件给办的,和你无关!”。她把目光投向了她的哥哥姐姐那里。因为我舅舅家里有干部,大姨家日子过的好,她买了很多礼物去巴结。不久,厂子里还给我的二姨分了房子,国庆迫不及待地把老婆孩子接过来,安置在金州。

  国庆是个啃老族,在家里姐姐和妹妹都惧怕他,就连他的媳妇在家里也很霸道。二姨不但把大部分钱给了儿子,还巴结道:“以前我没有尽到母亲的义务,这些钱就当我补偿你的。”。每次到了二姨开工资的日子,孙子、孙女都来要钱。国庆还不满足,他四处寻找和二姨年龄相仿的单身老头,他要把二姨嫁出去,这样不但腾出一间房子,每个月生活费也省了。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二姨,二姨说:“还是儿子孝顺,怕妈妈老了孤独。”,糊涂的二姨反而夸赞这个逆子,真是令人啼笑皆非。三舅舅每次看见二姨,都挖苦她:“二姐姐左一个老头右一个老头。”,二姨却当成好话听了。

  二姨在金州处第五个老伴儿是一名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军人,在部队是连级干部,他们家里人一直反对他们在一起,因为国庆隔三差五的去要钱,去吃喝,又吐又呕地祸祸人家。过了几个月,老爷子生病了,二姨也不能照顾他,只好一拍两散。二姨要回四川乡下农村养老,那里有她的女儿和外孙们。在她临走的时候还领着女儿来我家,这不是姊妹俩结怨以来的第一次见面,过往的恩恩怨怨早已被时间带走了,姊妹俩每次见面都很平静,往事不再提起,二姨拉着着我妈妈的手说道:“保重啊!妹妹。”。

  多少年以后,每次提起这件事,我总是问妈妈:“你不恨我二姨吗?她不知好歹,她没有良心啊?”,妈妈笑呵呵地说:“当初给她办事,我从来不图她什么?就随她去吧!我做了一件好事,我积德了!你的姨妈、舅舅都死了,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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