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生女
临到预产期一个月,公婆再次驾临。婆婆把一摞子的各色花布做的小被子、小褥子的大包袱往床上一放,打开,一件件介绍。白未晞的眼睛都直了,这么乡土气息的花布让她瞬间有种坐在了乡间炕头的错觉,更离谱的是,孩子出生时包的小被子不仅是旧的,且材质显然不是棉的。
难道因为不喜欢她,才连孩子的东西都这么敷衍?
白未晞无法对这些明显不上心的东西表现出热情,她只觉得自己受到轻视,尤其是当感到未出世的孩子受到轻视时,她心中委实不快。
刘希明也看出来了,忍不住说:“这怎么都是旧的?”他妈妈白楞他一眼说:“小孩子用旧的怕什么?反正又拉又尿的也不干净。”刘希明说:“那也不能都是旧的啊?”他妈立刻揪出来一个红花绿叶的小被子,声音很大地说:“这不是新的?”
等他们走后,刘希明对白未晞说:“他们节省惯了,你不愿意用就放一边,用你妈做的。”白未晞垂眼拧眉:“你妈不高兴怎么办?”刘希明不以为意:“甭理她。”
临近预产期一个星期时,白未晞和刘希明一起住回了娘家。在过了预产期一个星期的早上,白未晞上厕所时发出了一声尖叫,“见红了!”一家人顿时手忙脚乱地把她送到了医院。
因为情况紧急,到医院后,白父先去交了一千元入院费,并托人要了个单间。等安顿好,听医生讲第一胎不会很快,这会儿她的肚子也不疼了,刘希明放心地出去打电话,通知他爸妈来。
从县城过来也就半个多小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没来。
这边等待的人们都像怀里揣着个小鸟,既雀跃又紧张。白未晞疼了一天又一晚,第二天七点被推到待产室,很快又被推进产房。
八点,白未晞艰难地产下一个女儿。护士打开门向门外等着的亲属要包孩子的小被子。白母正要上前,被李厉春壮硕的身躯一挡,护士接过了李厉春递过来的小被子。
产房里,负责包孩子的小护士一边包一边说:“哪儿弄来的旧被子?这年头真没见过还用这个包孩子的,看着都替孩子觉得冷——”
躺在一边的白未晞在昏昏沉沉中听见了,心莫名地一缩。
产房外刘希明的爸爸问身边的儿子交了住院费没有。刘希明坦白说丈人给交了一千。他立刻转头对李厉春说:“你赶紧把钱给亲家——咱家生孩子——这钱可不能让亲家交!”李厉春慢吞吞地说:“等会儿去取钱吧,我没拿现金。”白父白母赶紧推辞说不着急。
等把母女俩从产房安顿到病房,没有片刻功夫,孩子忽然闭着眼大哭起来。众人面面相觑,围着孩子猜测原因。孩子哭着哭着突然没音了,不过几分钟的事儿,吓得众人快续不上气儿,疾呼护士过来查看。来的小护士手脚麻利地解开襁褓皮,摸一下小脚,二话不说解开孩子的包裹扔一边去,又一把拽过边上白母做的小被子三下两下地包上,给孩子吸上氧。然后才皱眉对众人说,“冷的!刚才那是哪儿的破布套子也给孩子用?能不冻着?小孩子刚从母体36度的温暖肚皮中出来,得保暖知道吗?先吸氧看看,有什么情况再叫我!”
李厉春讪讪的,被小护士叱打的彻底没了那股霸道劲儿。白未晞没想到小护士把自己想说而不敢说的都说出来了,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感激。
住了一天后,听说旁边带卫生间的单间空出来了,白母急忙和李厉春商量换房。白母看出对方吞吞吐吐、闪烁其词,知道她不情愿,因为比现在住的房间每天贵五十元。可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等她走后,白母还是换了房间,并安慰白未晞,“你别管这些事儿,大不了咱们出钱就是了,你养身体最重要。”
病房里有了卫生间,白未晞心中的苦恼去了一半儿。虽然只有一天,但拖着虚弱的身体去公共厕所很吃力,而且让妈妈端痰盂、洗尿布都得跑到走廊的另一头委实不方便。又过了两天,护士来通知家属交钱,这时正好只有婆婆陪床,她的胖身体在床上纹丝未动,问小护士:“不是交了一千吗?这么快就用完了?”小护士可不吃她那套,绷着脸,懒得废话的样子:“财务上就这么通知的。”扭头往外走时又嘀咕一句:“没钱非住最贵的单间干什么?”这句音量不大,但确保屋里的人都听见了。
与小护士擦肩而过的刘希明进来后,把手里打的饭放下,一边掏兜找卡一边说:“我去取钱吧。”李厉春不知是解释还是什么说了一句:“我带的钱不够一千了,花了一些。”
白未晞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厉春,李厉春无知无觉。白未晞背对她躺下假寐,心里却蹭蹭地冒火。这几天全是自己父母来回辛苦送饭,连带着给李厉春也一起送了。李厉春还以自己高血压为由,晚上常常不来。她可一顿好吃的没给做过。想到前几天公公在这儿拍胸脯打保证地说都得我们掏钱,是我们家生孩子,白未晞感到一股火冲上心头,憋在胸口让她喘不上气来。
侧身看到女儿鼓着小脸睡得正香,心里渐渐地才安静下来。
晚上好不容易只有她和刘希明两人在病房看着女儿,白未晞忍不住说:“你妈怎么这样啊?她一顿饭没给我做过东西也没买,她花什么钱了?再说当初是他们说咱生孩子他们掏钱,还让我看什么银行卡存折的,这怎么到事儿上就——”白未晞话到嘴边克制住了,难听的话没出口。
刘希明正伸手轻抚女儿的小脸蛋,完全沉浸在初为人父的甜蜜里,看女儿怎么也看不够的样子。这时听见白未晞说这个,皱起眉头:“你哪儿那么多事儿?咱自己生孩子干嘛让他们拿钱?”
白未晞怒道:“那他们当初就不该说那些话!说了却不办,还不如放屁!”
李厉春正好推门进来,两个人立即噤声。李厉春成功捍卫了自己的钱包,正高兴呢,也不管这两人神情冷淡,只顾着兴致勃勃地把旁边屋小孩的情况讲给他们听。
白未晞心里对她前所未有地厌恶起来,她从小生活的环境要求她言必出,行必果,没把握自己能做到的事从不轻易说出口,说出口的话就一定办到。对家人外人皆如此。她可以忍受婆婆轻慢、不客气,甚至批评,但却不能忍受她的欺骗。这种行为无疑触动了她的底线,之前的很多恶略行为她都原谅了。这一次,她却真有点难以接受,但她怎么也预料不到,更挑战她底线的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