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个得罪人的职业
2002年的春节前，我是不用给父亲送“纸钱”的。
父亲的父亲很厉害，北京协和医科大学毕业。他把聪明的细胞给了父亲。父亲高小毕业，会打算盘，会写状纸，有自己挣钱的门路。人们叫他“土律师”。曾参加过商洛地区司法局三个月的培训。是唯一花白头发的人。
父亲其实是不会种庄稼的农民。自称山地文人。我现在进石槽沟，或者神奇沟这些沟沟垴，一说起父亲的名字，好多人都能说一套故事，都说他一笔好写。唯独不认识我。
（2）挨打
父爱如山。这句话，在我初中逆反期的时候，我感受不到的。我的日记里净是他打我，骂我的记录。我和他的战争持续了十几年。他嫌我不听话，不成材。
有次我回家，同学说你的父亲在办黑板报呢。我跑去看，他站在梯子上，用粉笔在公示栏写黑本报。
是一首打油诗。“堰磲漏水淹麦田，反映支书不给管。当官不为民做主，卷着铺盖快滚蛋。”
下午，一帮人就在街道打了他。
出了院后，他又在黑板报上续了几句：“骂当耳边风，打当痒痒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写完，照样在街道走动一圈示威。回家后，我问他，大，你不害怕他们再打你？他说，文人别的没有，就有一把硬骨头。我在自己60多本日记本里，把这个题目定为“父亲伤感地温柔”。
（3）五人圈
他有一帮子酒肉朋友。像北斗七星一样分布在街道。个个带着“师”，就像一个门面。比如余拳师（身体好，拳脚功夫厉害），冯修师（修理中外钟表，手表），袁说师（一张嘴，水能点着灯），刘看师（阴阳地理先生）。加上自己，王写师，组成了一个社交圈。
自己每每有了好酒，就给捎话，或者亲自去喊他们。5元钱的酒，十元钱的酒，没有菜，几盘花生豆就开始了论英雄。
喝酒要划拳，声音很响亮，就像是在吵嘴。有的过路人听到了，也进来，也喝。房山附近，隔几天，就是一背笼酒瓶子。父亲的拳法很臭。他是出得快，喊的快，不爱变手指。输的几率多些。
有时候，他们先斗文。
一个人念叨着，“竹林卧虎”。
另一个人对“丹江藏龙”。
父亲点评说，竹林怎么能卧老虎？应当是“竹林放鸡，或者是”竹林隐贤““东岗卧虎”。
如果说得对，没人再反驳，就成了。然后喝酒，醉了，就从刘伯温的“推背图”开始研究。你一句，我一句，小屋子很是热闹。
（4）写对联
过年的时候，父亲要自己写对联。
他提前编写好，然后让我抬出小桌。一副对子写好后，我给用破柴压住。我的舅舅和三队的一个老表年年来索要对联的。过路的人看看到了，就买了红纸，也要让他写。他一点也不谦虚，就写了。一毛钱也不要。
“宦海多浮沉黎民裹颂声，官山频上下历史定结论。”
三十开始，人们开始在街道走动。看看谁家又出了新对联。“走，到老王家去看。人家的对联年年不重复，是自己编写的。”
父亲的对联有时和政治有关，有时和自己的心态相连。他写的对联，不太讲究平仄对仗的。只是把自己的心声说出来，就满足了。
（5）文字
父亲的文字，一部分发表在《陕西农民报》，一部分保留在法庭。
散落的，就是农村兄弟之间的分单，契约，族谱等。这些加起来，大概有8万字左右。在《丹凤县志》，有他两篇文字，一个是回忆父亲创办商山商小学的经过。（也就是我的爷爷，在竹林关小学当过第一任校长。），另一篇是他写的桃花女的传说。这个故事，曾经收集在《丹江的传说故事》一本书里。
现在，到了城隍庙，可以看到他写的碑文。上了桃花寨子，也可以看到他写的碑文。
（6）一个官司的本钱
父亲打的最大的官司，是和官家斗，挣了一元钱。
中街道有个农民的女儿在学校和人打了架。因为学习不好，老师也很歧视她。便吐出了一句，像你这号人，你咋不死去？给社会减轻一下负担。这个女儿便听了老师的话，回家喝了农药。救过来后，精神却失常了。
父亲是这个官司的代理。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学校。这个官司反反复复，最后到了中院。赢了。学校负责医疗费用。校长免职。按规定，父亲可以挣到100元代理费，他不要，只收了一元钱。
（7）干女儿
父亲经常在山沟走动，认识了一些南山人。有个人很憨厚，和父亲谈得来。他有个女儿，很灵巧。然后父亲与他打了亲家。逢年过节，要去饮几杯酒。这个人家的女儿，险乎在我毕业后，给我作了媳妇。
他还在另外一处，也认了干女儿。我说，家里已经有姐姐妹子了，你还要认那么多干嘛？他说，人家太热情，父亲又是性情中人。你能拒绝吗？
这两个女儿都来我家给做饭，洗衣，尽一个女儿的本分，帮忙摆摊子，上坡挖地等活路。吃住一个多月。二哥的书《小镇》，里面有详细的描述。
（8）传说
妹妹说，父母很心疼我，不让我上山砍柴，不让我担粪到地里干农活，这些，却要殃及（支使）她去干，从不心疼她是个女娃。导致的结果是我长了好大，还是不会做啥。像是一只幼畜。
是不是我从小身子弱小，眼睛近视的缘故？不得而知。
只记得，父亲在城隍庙大院子里办过公，一到冬天，他就带我去哪里烤火。在温暖的炭火旁，父亲打着算盘，我在看小人书。他当了好多年，也好几次的会计，忽而上去，忽而下来。
在家乡那块巴掌大的土地上
你种下一苗姓氏
包谷糊涂稀饭喂大了我们
然后
三条鲤鱼跳出了龙门
你还是某小学的一位教书先生
你把母亲教到了家里
这恰似你一生的传奇
当你把人生走到这首诗的年龄
你依然用那支笔
为乡村的不平事
在白纸上写着黑字
你把不能写进去的泪水
酿成了一杯杯的杜康
只有在千万次的醉酒中
才记起那些癌症的诗句
子夜里
你开始呕吐一些带血的故事
在下次的酒桌上
你依然是梁山好汉
高考的大姐爱上了痞子气的姐夫
你用棍棒和拳头
向他们诉说了一段婚事
然后小妹又匆忙的走在姐姐的路上
父亲你才感到自己累了
需要看看电视
看看远方大哥的书信
他想让你和母亲去家里坐坐
这一说
就过去了七八年的光阴
（9）和父亲聊天
你还给人打官司吗
还喝酒吗
没有笔和酒
记着托梦
我给你送
春节到了
你要多休息
别太熬眼
高血压等着你呢
我们很好
兄弟三个陪母亲打纸牌
麻将总是三缺一
喊你
你不理
你爱一个人躺着
琢磨一些诗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