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一一年农历八月初六,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那天晚上九点二十分,我那慈祥、善良、疼爱我的姥爷,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他深深眷恋着的所有的亲人。
我的母亲没有姐妹,她是姥爷唯一的女儿,我是姥爷唯一的外孙女。可是我这个唯一的外孙女,居然不能参加完姥爷的全部葬礼,不能亲自把姥爷送到墓地,不能陪他走完人生最后的历程。每当想起这件事,我的心就像被无数只老鼠咀嚼着,隐隐作痛,在不停的滴血。
八月初七的早晨,我刚起床,就接到了父亲打来的长途电话:“冰梅,你姥爷病了,昨天晚上住院了。今天是周日你不上班,回来看看他吧。”父亲的语调很平静,我的心里仍然掠过了一丝阴影。“什么病?严重吗?我妈呢?”我焦急的语无伦次的问着。“不严重。你姥爷已是86岁的高龄了,小病咱也要高度重视啊。你妈去医院看你姥爷啦。”听完父亲的回答,我长出了一口气,才把紧张的提到喉咙口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坐在北京开往蓟县的长途汽车上,想到姥爷住院,心里仍然忐忑不安。我努力安慰着自己:不要紧张,姥爷肯定不会有事的,上周末不是刚和姥爷通过电话吗?电话那端的姥爷笑声爽朗,语音洪亮:“我身体很好,你安心工作吧,马克思是不会接见我的!哈哈,哈哈……”
刚下长途车,就看见大舅家的表哥在向我招手,“冰梅,这呢!”表哥来接我了。我还没来得急向他询问姥爷的病情,就看见了表哥左臂上戴着的黑纱。这黑纱就像电棒一样击中了我,使我头晕目眩,浑身战栗,心里一片空白,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表哥接过了我的背包,把我扶进了车里。回到了家里,我看见了母亲再也无法控制情感的闸门,紧紧和母亲拥抱在一起,失声痛哭泪如雨下。午饭前母亲陪我去医院的太平间看了姥爷。扑在姥爷冰冷的躯体上,透骨的寒气传遍了我的全身。我那慈祥、善良、疼我、爱我的姥爷,在太平间里变成了一个让我千呼万唤无回应得冰人:姥爷,您为什么走的这么匆忙,匆忙得来不及让我见上最后一面,匆忙的来不及看我最后一眼,姥爷冰凉僵硬的手,无论我怎么抚摸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暖。姥爷啊,在我二十多年的生涯里,您对我的爱已融进血液,深入骨髓,我是在您的呵护下,走过了二十多个春秋冬夏。姥爷,眼看就到中秋节了,在团圆节即将到来之际,您却一个人孤独地飞向了另一个飘缈的世界。姥爷,您以前说过,有些事情,也许只有亲身经历过了,才会有更深更透的体悟。老爷啊,此时此刻您让我体悟到了什么叫痛不欲生……
傍晚,我走进了姥爷生前空寂的卧室。坐在姥爷的床上没有开灯,在这沉寂的黑夜,任凭思念的潮水把我淹没。姥爷慈祥的笑脸,生活中的件件往事,不停地在我脑海里闪烁:
姥爷是抗日战争时期参加革命的。是个扛过枪、跨过江、胸前戴过军功章的离休老干部。记得,我小的时候,每到周六日不上学,我就和大舅家长我一岁的表哥,小舅家小我半岁的表妹一起去姥姥家,缠着姥爷给我们讲战斗故事。就是在那个时候,姥爷用他的亲身经历告诉了我,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多么的来之不易。是用无数革命烈士的鲜血换来的。
咔嚓一声灯亮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爸爸和老公一起进来了。老公是从出差的外地刚赶到的,他自己流淌着泪水,却为我擦拭着泪水说:“冰梅,不哭了,姥爷走了,我们都很难受,但是现在你要振作起来,想想我们应该替爸妈做点什么,还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做?”他的话正好刺到了我的痛处。我泣不成声的告诉他:“有好多事,我想帮爸妈做。可是我没有时间啦!明天是星期一,下午我有一个重要的案件要开庭,是前天周五下午安排好的,不能移交,更不能取消。明天上午12点之前我要赶回北京,我走的时间最晚也不能超过明天上午9点半。姥爷的葬礼也在明天上午,我不能参加完姥爷的葬礼,我没有勇气向妈妈说。”爸爸抚摸着我的头说:“我给你们安排车,明天参加完姥爷的追悼会,你们俩就从殡仪馆直接走。法院的事重要,不能耽误了。其他的事我和你妈说,你妈会理解你,支持你的。”
次日上午八点,蓟县殡仪馆1号吊唁大厅里庄严肃穆,哀乐低回,吊唁大厅灵堂前正中位置的上方,有一个两平方米的电子屏幕,在屏幕上的青山翠柏、蓝天和白云之间是姥爷的遗像,姥爷慈祥微笑的面容仿佛在娓娓诉说着人间伟大的真爱。
姥爷的水晶玻璃棺材停放在鲜花丛中,灵堂里我静静地站在灵柩前,透过玻璃棺盖,望着姥爷慈祥的容颜,紧闭的双眼,像在安睡。姥爷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中山装,脚上穿着一双锃亮的黑皮鞋,姥爷依然还是如往日一样的整洁、干净。外面还套穿了一件呢子大衣。追悼会开始后,主持人如泣如诉地致完了悼词,我和表哥一起给姥爷敬献了花篮,然后就是各单位的领导和妈妈、舅舅、姥爷单位的同事及姥爷生前的战友分别向姥爷的遗体告别,他们胸前都戴着白花,分批缓缓走到姥爷的灵前向姥爷的遗体三鞠躬。告别仪式结束,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过来要抬走姥爷的水晶棺材,我和妈妈及舅舅、舅妈还有表哥蜂拥而至,一起双膝跪地,牢牢地抱住装有姥爷的玻璃棺材,时间到了,亲朋好友都走向前来用力地拉扯搀扶着我们,眼看着工作人员把老爷的遗体抬进了火化间。我感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跪倒在地上,身体好像一个精疲力竭的空壳,再也无力起来。突然间许多亲友一起过来搀我,爸爸指了指他的手表,告诉我九点半了,又指了指外边,理智唤醒了我朦胧的意识,我该走了。我回过头看见了母亲,她红肿的眼睛,苍白的脸色,单薄的身材,被亲友们搀扶着,肝肠寸断的哭泣着。我的心又一下被撕裂了,在母亲痛失父爱的时候,我这个做女儿的,不能给她一点安慰,不敢向她告别,甚至连目光都不敢和她相遇,就这样悄悄地离开她,这种心痛的感觉实在是无以言表。理解我的爸爸,把我搂进怀里抚摸着我的头说:“快走吧,工作不能耽误,你妈有我照顾,放心吧。”我和老公就这样离开了殡仪馆,返回了北京。在车上我觉得双手冰凉,一身冷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像一个气若游丝的空壳躺在了后车座上,小息片刻我睁开眼睛,看见老公的背包里有一个我非常熟悉的装羽毛球的圆筒,我惊喜的问他:“你把咱俩结婚时,姥爷送的对联带来啦?”他说:“我不光带来了对联,我还带来了咱们回门庆典的那块光盘。”看见这两样东西,我就像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样,似乎有一种力量正在我身上复苏。这幅对联是我结婚时老爷送的礼物。对联是用徽墨和金粉写的,非常漂亮。
上联是:一身正气为师表
下联是:两袖清风不染尘
横批是:廉洁从政
这幅对联既是老爷对我们的希望,也是姥爷对我们的嘱托。姥爷送这幅对联时对我和老公说:“你们都是从事法律工作的,要记住人民法官不是官,只是受民所托、为民解忧的人民公仆……”光盘里有姥爷这段讲话。在车上我一直抚摸着这块光盘,下车时我没有把它装进包里,而是把它装进了心里。让姥爷的嘱托在我的心里化作一种精神,让这种精神一直鼓舞着我,激励着我,鞭策着我向更远的将来走去,它将在我的生命里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