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已经去世20年了,如果有轮回,奶奶的灵魂已经轮回到这个世界上了,该遗忘的早该遗忘了。而年近不惑的我,这时梦见奶奶,居然能让我在梦中哭醒,更多是我生活中,内心所承受的巨大的压抑。我在梦中嚎啕大哭,倾泻了我内心全部的郁积和对亲人的思念。
奶奶给我的亲情是我永世不能忘怀的,而这份亲情是我苦苦追寻的。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家庭,而我的的亲情全部赋予我心爱的孩子,我享受的亲情仅来自父母。我渴望家庭的亲情,但对我是那么遥远,那么渴望但不可即。
我的祖上非常贫穷,到我爷爷的父亲去世时,家里一贫如洗,没钱出殡,只好葬在自家的房内,爷爷的母亲带着她的小儿子去深山老林生活去了,留下大爷爷带着三个弟弟,又做兄长又做父母把弟弟抚养成人。期间受多少累吃多少苦,现在的人难以想像。三爷爷因生活所迫出家做了道人,大爷爷带着二爷爷和我爷爷省吃俭用,白手起家居然成了当地有名气的地主。
大爷爷刚好在1949年建国前去世的,大爷爷没有经历土改、三反五反,没有被当作“四类分子”改造,没有遭受任何批斗,也许他的勤劳善良使他得以善终。村里还有一家地主,他家业可真大,他家的城堡有500米长,500米宽,全部是糯米汤拌黄土夯成的,城堡的顶上都能走一辆架子车。那城堡现在仍完好无损,不过里面除了地主一家生活外,还居住了十几户那时赤贫的贫农,当然贫农是土改后瓜分地主家房子时住进去的。这家地主姓柳,没听说做过什么坏事,唯有一件事,听我奶奶说,爷爷小时放牛,不小心牛吃了地主家的麦苗,地主怒气冲冲,拿着铜锤冲我爷爷胸口锤了一下。地主家的两房老婆在我上大学时还健在,也没有因为违反新政府的政策让他们离婚或分开过。山村里的人们,永远保留着一份纯朴和善良,对于勤俭持家,即使你家业多大,都认可你,所以批斗自然不那么残酷,姓柳的地主也没受多少苦。
我记事的时间是在农村生产队解体那年,家里非常贫穷,为了让生活好过些,我家承包了生产队里80多亩菜园地,那时才知道这么大一片村里最好的水浇地,在解放前居然是我家的,那就是大爷爷带着两个弟弟含辛茹苦累积的家业,土改后成为集体财产。经历了40多个春秋,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祖辈的家业居然又轮流到晚辈们来经营,真是造物弄人,老天开了个大玩笑。
记得那时天真蓝,水永远是那么透澈清凉,村里村外一洼洼水塘里,清澈得月光下都能看见塘底,一条小溪从山脚潺潺流淌,经过我家门前,一直流到我们经营的菜园里。夏日的夜晚里,月华如水,星星晶莹透亮,仿佛可以伸手摘到。菜园东边的大河里水流哗哗响着,河岸边一排垂柳,枝条一直拖到河里,远处不时传来水鸟的惊叫声,大树上不时传出小鸟的呢喃声,我躺在菜园的土坯房里,静静听着河水蛙鸣和鸟声,看着那一轮皎洁如玉的明月,感到非常惬意。
在大爷爷的操持下,家境虽然很好,但生活依然异常幸苦,就菜园都那么大一片,农田也不会少,都是家里的成员侍弄,我家从来没听说雇用长工,更没有佃户。我爷爷成年后沾染了烂赌的恶习,这对于曾经风雨飘摇,经历多年苦难才经营的有神有色的的家族,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容忍的,几经劝告无效后,大爷爷一怒之下把爷爷和奶奶扫地出门,只给他们一副锅碗瓢碰,就算分家了。大过年家里没有柴米油盐揭不开锅,奶奶抱着我年幼的父亲痛哭,那时爷爷才收了赌博的心,从此开始艰难度日。
那时的奶奶可苦,很辛苦,白天除了种田外还要养活七个孩子,晚上就着月光编制麻鞋,麻鞋的原料是蓖麻的茎秆上的表皮,麻杆被整整齐齐搁在水里沤软,把表皮扒拉下来,就是麻丝,经揉搓后再搓成细线,用细线编制成凉鞋。爷爷把编制好的麻鞋带到一百多公里的西凉市去卖,然后又走到一百多里路的一个叫口岸的镇上买回瓷缸,大缸套小缸,用担挑回县城卖出去。旧社会很落后,没有汽车,家里唯一的一头毛驴,奶奶还要送肥,收割庄稼。爷爷就这么一步一个脚印,数十年如一日的用脚丈量着三四百里长的三角形。一个个铜板,一块块银元积攒下来,然后用这些储蓄买地,过了几年,爷爷和奶奶居然囤积了几十亩地,这几十亩地离家有30里远,因为离家近处没地可买了,村里两家地主,我大爷爷家和那个姓柳的地主早把地占完了,只好在他几十里外的岳父村里买地,爷爷又开始当地主的梦想。
奶奶一年四季,就靠着一头毛驴,披星戴月,老早起来,十点多才赶到地里,侍弄几十亩薄田。一个只有一米五几的小脚老太婆,往地里送土肥,用头顶到毛驴背上,然后赶着毛驴走几小时才能到地头,然后用头顶着袋子把肥料卸下来,数十年如一日。奶奶年迈后没任何病,就头晕,和那时的辛劳有关。劳累一天晚上还要编凉鞋,到天快亮了才能休息,那时奶奶就这么劳苦的过日子。
明国二十八年海源地震中奶奶的姐姐被压死了,过早的经历了亲人的生死别离,所以她们兄妹之间的感情特别深,奶奶一个人侍弄几十亩地,大多是他的兄弟帮她。农忙时,奶奶的父亲早早的把自己的儿子赶起来,等奶奶到田里,该收割的庄稼,已经整整齐齐码在地头了,所有的地已经犁好了。奶奶去世时,他的弟弟都70多了,还在奶奶身边失声痛哭,每次想起来,泪水总会湿润我的双眼,是啊,亲情永远无法割舍。
家业慢慢大了,爷爷要当地主,他培养大伯,让他务农,让二伯上学堂打算学了知识在家做帐房先生,管理家里的财务。庄稼人务农真的很精耕细作,爷爷对大伯很严格,大伯十二岁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开始学犁地时爷爷要求大伯左右两个腋窝下必须各夹一个鹅卵石,这样保证犁地顺直,深浅适合,卵石掉下来自然要挨一顿皮鞭。俗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大伯对爷爷奶奶很孝顺,对侄儿也很慈祥,一个家庭里老大的宗族观念永远是最根深蒂固的。我上小学爷爷去世时,大伯一声声哭喊着“爸,爸”,那种悲戚,那种留恋像个几岁的孩子失去至亲的父亲一般。
生活总算慢慢有了起色,但不久就解放了,土改了,我家的土地被没收了,村里人依然那么纯朴善良,爷爷虽然被划分成富农,但历次运动仿佛与他无关,没被劳教,没被批斗,但我家从此一贫如洗,爷爷从此过着勤俭的日子,后来慢慢缓过来了。
家里准备了一院子木材准备修一座很大的房子,又遇到大跃进了,我家的一院子木材被拉到集体食堂,做了柴火付之一炬,我家又开始一贫如洗的生活。
奶奶一生总共生了十一个子女,养活了7个,其他孩子因为无力养大,生下来就闷死了,后来奶奶带大了十二个孙子,每个孙子都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包括我。
我从小体弱多病,三岁那年差点死掉,奶奶有将近30个昼夜没合过眼,时刻操心着我,关照着我,那时爷爷在医院门口放了一个竹篮,准备盛放我的尸体,因为家里不接受,医院会把尸体处理掉,爷爷怕被医院糟蹋了,日夜在门口等着。连续抢救半个月,我居然活下来了。
后来我去外地上了大学,假期回来给奶奶带了些食堂里吃的甜饼,奶奶居然高兴的笑得合不拢嘴,如今我饱食膏腴之食,天上地下的,鱼翅熊掌品尝无余,想孝敬奶奶,可她已离世多年。其中的遗憾,此生无以弥补,奶奶活了八十二岁无病而终,村里人说老人一辈子善良积了阴德。
奶奶有五个儿媳妇,相处的还算过得去,农村人都很淳朴善良,婆婆儿媳之间难免发生些嗑嗑碰碰,无非这个抱怨婆婆厚此薄彼,偏心眼而已。我妈和奶奶因为这些也有过不愉快,但过去了谁也不计较,分家后我妈最牵挂的还是奶奶,家里有好吃的自然带给奶奶品尝,奶奶去世前一晚上,我妈不放心,就陪老人睡,亲手为奶奶穿上寿衣,为这事邻里亲戚交口称赞,自然多了尊敬。
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没大本事,所以我小时候家里很清贫,都是母亲省吃俭用,父亲靠贩卖些蔬菜瓜果,供我们兄弟上学,那时家里的鸡蛋从来不吃,攒起来买了换钱。母亲白天在田间操劳,夜间就着昏暗的灯光编制一种工艺品的半成品,一个两毛钱,一毛一毛钱积攒,直到我们大学毕业,自己落下颈椎病,至今半身疼痛夜不成眠。
母亲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么善良,虽然她脾气不好,但心眼很好,家里的猫狗快病死了,农村人迷信阿猫阿狗不能死在家里,母亲和我把猫送到我家菜园里的土坯房中,围得暖暖和和的。而她几乎也不成眠,操心着猫狗的冷暖,第二天迫不及待去看生病的猫狗,死了让她难过很久。哥哥讲起他打工时怎么闷死路边的羊,拿回驻地炖肉改馋时,我和母亲因为那只羊突然遭遇不测,死的很残酷而唏嘘不已。母亲的善良自然影响着每个孩子,我至今善良而一腔正气,容不下歪门邪气,看不得欺压弱小,受不了人与人之间的自欺与欺人。
如今我的孩子就要长大成人,岁月的沧桑也过早的爬满我的脸颊,回想起祖辈和父辈为了子女所受的苦与累,使我对亲情的渴望与日俱增。人生最哀痛的遗憾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而我的父母均健在,但是在我孩子满月后他们再也不愿意踏进我的家门,父母望眼欲穿,渴望见到孙子的眼神让我心里潮湿,内心的苦闷让我过早的白发苍苍,我没有太多的奢望,只希望父母能来我家能过的和和睦睦,冬天让他们享受暖气夏季享受空调,别让他们受冻,别让他们忍受酷热。给他们做顿好吃的,补补他们孱弱的身体。如今我踏入不惑之年,我生怕我的父母那天离去,我怕这种遗憾伴我终生,使我抱憾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