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我要赶回学校上课，可一向通情达理的母亲却拉着我的手不让我去。大姐说：“弟弟才参加工作，不能请太多的假，误了学生的学习不好。”二姐、三姐也劝，最后母亲才勉强答应。然而妈妈却还是不放心，拉着我的手，就像我小时候刚学会走路一样，一直把我送了好远。一路上，母亲教我要好好教学生、心疼媳妇、把儿子培养成才……母亲的嘱咐我一一答应。看看班车就要来了，我虽然也舍不得生病的母亲，但在当时的我却认为上班是头等大事，匆匆告别母亲：“妈，您回去！我放假了就回来看你！”可依然母亲拉着我的手不放，摇摇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您说什么话呢？您这又不是什么大病，没事的，快回去，天冷！”我完全没理会母亲说话的用意，也没去看母亲说话的表情，挣脱母亲紧握的手，逃也似的走了。走远了，我突然一回头，看见母亲还举着手，站在一高高的坎上像一尊雕像。那一刻，我泪如泉涌，大声向母亲喊道：“妈——，您——回——去——！”
一天，我上完课，回寝室时在街上碰到在屈原乡政府工作的一熟人，她很惊讶：“你怎么还没回去呢？”我问怎么回事儿。她说老家有一个电话打在乡政府，说我母亲去世了。当时我完全懵了：怎么可能呢？我才回校上了三天课啊！我急忙请了假回家，下车时，遇到表嫂：“怎么回事？”表嫂说：“是跳水死的。”还没等表嫂说完，我急忙向家跑去。平时要十多分钟的路，我不到两分钟就跑到屋了。一进屋，看见屋里停着丧，我嚎啕大哭：“妈，您怎么就这么走了？！”跪在母亲灵前，我才想起前几天临走时，妈说来不及的话，原来妈早就有意感。哎，我当时怎么就这么笨呢？如果我不走，妈也许就不会走了。想到这儿，我的眼泪又来了！
十七年前，妻子要生产了，母亲答应来照顾她。冬月二十七的晚上十点多，妻子顺利生下一个男孩，母亲很高兴：“我回去给小芳打两个荷包蛋来！”当时已是冬天，天已有点冷了，从医院到我寝室还很有几步路。中间要穿过公路，然后还要走几十步的没有路灯的路蹬子。当时的我完全没想到妈初来，地方不熟，而且给媳妇做饭这种事应该我来做，可我好不懂事，只是觉得有妈了，我就什么可以不做了。妻子生完孩子，累了，睡着了。看刚出生的儿子甜甜的睡着，没事的我竟也躺床边睡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母亲把荷包蛋送来的！一觉醒来，见母亲抱着儿子哄着。妻责怪我：“我累了，你也累了？！把儿子凉在一边，幸亏妈来得快！”“从今以后，你就是大人了。好好照顾她们母子！”母亲的话让我明白了此刻我肩上的重担，是啊，从此刻开始我已是大人了！
在妻子坐月子期间，母亲对她们母子俩照顾得很周到，还抽空给我们做饭、洗衣。每当有尿布片、屎布片子时，也是母亲抢着洗。每当妻子责怪我：“你也洗一洗嘛。”母亲总是说：“好大一点事儿。”当儿子睡了，我们在一起聊天时母亲就教我晚上睡觉怎样照顾小孩，小孩的衣服怎样洗、怎样晒，小孩的饭怎样弄等等。在母亲眼中，无论我多大，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母亲的嘱咐似乎暗示着她将不会照顾我们很久，可在当时的我，哪里会明白母亲说话的用意呢？
儿子满月了，按当地习俗，我们先是回妻子娘家，然后就带着岳父回杨林老家。借在县城等车的空闲，妻子给母亲买了一件衣服，可她不要，说：“你们俩工资低，以后用钱的日子多着呢，我老了，穿这么好的衣服干什么！”衣服穿在母亲身上确实很好，看得出来她也很喜欢。“一件衣服就把我们穿穷了？我们当儿女的给您买一件衣服也是应该的。再说您来这么久了我们还没给您买过衣服呢！”妻子一再相劝，母亲只好接受了。她高兴的穿着新衣服，在镜子前照了无数回呢。回到家后，大家都称赞这件衣服好看，母亲也一脸的笑，说：“这是小芳给我买的。”后来，母亲入殓时，母亲依然穿着这件衣服。
当我们坐班车回到杨林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我们想找个车，可很碰巧，找了几个，我们知道的几个车都被别人租去了。看着天色越来越晚，怕再等下去，万一天黑了，怕小孩捉黑。只好徒步回家。我提着东西，妈妈背着儿子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家。到家时，天刚好黑。亲朋好友听说我们回来了，都来看母亲、看娃娃儿，屋子里挤了一屋子的人。他们与母亲拉家常，逗小孩儿，大家全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中，却没一人想到给背着娃娃的母亲洗把脸，背心隔一个热毛巾！
在家呆了一两天，我就告别妻子、母亲上班去了。当我再次回到家时，母亲已经生病了。“我没给你照顾好你儿子。”无论我怎样劝告，母亲还是一再责备着自己。我剥了一个我带的桔子给母亲，母亲接过来，一口口的吃着，看她那样子，似乎这东西她从来就没吃过似的。后来大姐和我说：“妈就是喜欢你。我们给她买的东西，她一口都不吃。吃饭也要小芳吃了，她才吃。”妻子也告诉我：“每天晚上，母亲总是要等到她们母子俩睡了她才睡，有时夜里醒来，不知母亲什么时候站在她床前。”我知道，我是母亲的小儿子，小时因身体不好，个儿又小，母亲很疼我。现在我也有了一份工作，这在母亲看来，是给她争了气！妻子呢，为人很好，母亲待她比自己亲闺女还亲。岳母去世得早，妻子也把我母亲当作她的亲娘，格外孝顺。婆媳俩相敬如宾。别人常说，婆媳关系难处理，可在我们家母亲无论是与大嫂，还是与我妻子关系都处理得很融洽。我也知道，母亲生病了，再也不能帮我照顾儿子了，她觉得有愧。抱吧，但又怕病传染给了儿子，有时只是远远的看着儿子，夜里起来来瞧瞧她们母子俩，看被子薄不薄，儿子冻到没有，……母亲生病了，可她想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娃儿母子！
跪在母亲灵前，我泪眼滂沱。小时，我身体极差，经常流鼻血，而且一流就不止。母亲也是什么办法都使尽了。用蒿子堵鼻子、凉水拍脖颈、倒立啊等等。也许是流血太多的缘故，我的身体总是长不好。在同龄人中，我的个儿是最矮的，生病也是很平凡。记得有一次生病了，母亲从田间回来，一摸我的额头，看我发烧了，忙丢下锄头，背着我去看医生。趴在母亲背上，听着母亲劳累了一天走路骨头胳肢胳肢的响，我以为那是美妙的音乐，竟在母亲背上睡着了。也怪，到了医生那，医生给我吃了几片药，病就好了。回到家，几个姐姐笑我是装病，就是想妈背一会儿！
母亲很贤惠。原来爷爷并没有跟我们过，后来，因种种原因，母亲把年迈的爷爷接到我们家。爷爷能做事时，嫌我们家人多，家又穷，不跟我们过。现在又想跟我们过？天下哪有这回事哦。母亲见我们想不通，就跟我们说：“每个人都要老的，孝敬长辈是我们晚辈应尽的职责。你们哪个如果不孝敬爷爷，我就要打你们了！”爸爸脾气也倔，说爷爷以前如何如何，也不同意爷爷跟我们住。于是母亲就再三给父亲做工作，最后父亲才点头同意了。后来，爷爷就一直在我们家安享晚年，一直到去世。母亲的孝顺因而在当地广为流传。一直称她孝顺好媳妇！母亲虽然不识字，但她用她的言行教育着我们！
母亲很体贴我，知道我虽然有工作了，但却是一个穷教书匠。一个月钱少得可怜。母亲生病的药费八百多元，父亲要我们兄弟俩一人一半。我们都说应该的。我哥在宜昌机场工作，条件要比我好点。哥给的，母亲收了。可我的，母亲无论怎么说她都不要。后来大姐说：“妈，你还是拿起，俩弟兄您要一碗水端平。”母亲这才收下。第二天当我回到学校时我才发现母亲又把钱给我塞在包里退回来了！
母亲上山了，我跪在母亲坟前长哭不起，姐姐们也陪我一同哭。可无论我们怎样悲伤，怎样难过，我们都将与母亲永别了。我一捧又一捧的把土放在母亲坟上，希望天冷时她不会冻着！我又在母亲坟前亲手种下一棵柏树，希望它下雨时能给她遮雨，刮风时能给她挡风！
再过几天，母亲就要过生了。如果母亲不去世的话，她今年该是七十岁了！我想尽孝，可母亲啊，您又在哪里呢？！母亲啊，每年过生时我给您买的蛋糕您收到了吗？我给您寄的钱您够用吗？
母亲啊，我知道您走时是不情愿的，可您又为什么非要这样呢？当年您最担心也令你不快的二姐如今也走出了人生的低谷，日子越来越好了！父亲的身体也还硬朗！只是母亲啊，您一人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哟，天冷了，要记得加衣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