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活着

  当一个人没有经历结婚生子以及亲人死去是无法真正意义体会到人生。而这一切似乎只在几年光景便降临在我身上。我不敢轻易评判生活,也没有奢求那些高不可攀的境况,从平凡的人流中似乎永无出头之日,而融入到人海茫茫。一个平凡的足以忘记自己生存,该怎样进行下去,那种颓废而知足的时光从婚后宝宝的来临戛然而止。好像顽皮的小孩跳入你原本平静的心湖,开始肆无忌惮毫无保留的扑腾,而他只图个痛快,根本不把子丑寅卯放在眼里。很快宝宝成了我一个人负担,而所有相关的人有各种理由、原因推诿,好吧,谁叫我生下他呢。

  

  还记得宝宝一岁前没日没夜,日以继日伺候照料,婆媳关系在此刻真正处于枪林弹雨中,虽然说大家都很小心。宝宝地哭闹,每一次不同意见的分歧争吵,固执的偏护,无奈的妥协,直接导致孩子越发难带,也越发让做母亲的焦头烂额。因为谁都知道白天照料或许还有人帮衬一下,而到了最难熬的夜晚,只能孤灯一盏,鏖战天明。对于一个身体健康而营养过剩必须24小时抱在怀里的孩子来讲,吃饭睡觉拉屎撒尿全都在大人怀抱中进行。放下不行吗?可以,但他要哭,而爷爷奶奶的圣旨是不许孩子哭,怎么办?咬咬牙继续抱着呗。

  

  九个月时,爷爷奶奶最终在不堪重负情况下选择离开,而此时屁股一挨床就咿呀哭闹不止的孩子似乎知道没人再那么护着他,也实在不好继续折腾人,逐渐好带起来。能坐着玩一会儿,又在此时学会了爬行动作,所以活动范围扩展直接导致他把对大人撒娇运用到房间探索中。

  

  回想起每次生病,每次磕磕绊绊,每次宝宝成长变化,作为母亲真正尝到‘人生来不易’。倘若真有轮回,那么孩子一定是前世给予你恩惠最大的那个人,所以今世你要全身心投入弥补前世恩惠。岁月寒刀冷刃磋磨着年轻妈妈容貌,邋邋遢的装束更把人带老了足有十岁。谁能说宝宝成长过程是春天里明媚的阳光,是夏天岸堤边盛开的花朵,是秋天洒落一地金黄的落叶,是冬天慵懒温柔的棉被。我看到跟自己同样的年轻妈妈,蓬乱的头发(宝宝抓的);黯哑的皮肤;浮肿的眼皮以及充血的眼球。谈论起宝宝都是一副感慨、苦笑、迷茫、无奈的神情。也有为宝宝骄傲的、得意的、兴奋的。但后者远远不及前者流露的多,谁叫孩子还小,或许大点再大点会更好些,毕竟他们都只是一群两岁左右的小孩。

  

  在医院工作经历让我对死亡并不陌生,把死亡作为一种病痛解脱的代言词或许有点言过其实,但对于老人,这就是一种解脱。其实从前的我并不这样认为,从医学角度来讲死亡是对生命的终结也是对医术的终结,从法律角度来讲死亡意味着许多新的法律关系诞生,对于社会来讲死亡是人物关系的剥离,对于道德来讲死亡是责任的终止。我的生活圈子简单,曾经有过很复杂的经历,但倘若一个人太过挑剔,那么她的圈子是没法庞大起来。还拘泥于‘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再或‘宁缺毋滥’。事实证明这种苛求完美的做法多么愚蠢,现实生活中毕竟没有真正好坏之分,只能以大概框架来衡量人品是否端正。人一旦草率做了决定就不能后悔,而我毕竟以此宽心。朋友不分寡众,只要够意思就行。

  

  从小因为有一个错位的家庭,那是因为父母离异后我一直同爷爷奶奶成长,说到错位就是把爷爷奶奶当做父母对待。这种关系大概从1岁多开始延续到他们相继去世为止,有时候孙女与女儿的不同就是一种称谓上的不同,这是异于普遍而产生的。但这种抚养关系并不是由于父母过世,他们都活得好好地,按母亲的话说当年因为生下女孩遭到唾弃而不得不离婚别子,法院是这样判的;按父亲的话说工作忙跟爷爷奶奶生活他放心,这一放心就是二十多年。姑且不论孰是孰非,在这二十多年里,爷爷奶奶养育不易,在我心中早已产生与父母无异地眷恋依赖。

  

  奶奶去世较早,后来爷爷身体也每况俱下。如果要是没有他们,或者他们不够长寿,很难想象我的人生又会怎样。饿死到襁褓里?流浪在人群中,不知何去何从?堕落?有时候我会愤然思考中国的法律,尽管我不是一个以怨抱怨的人,但还是免不了想既然生我之人不养,为什么等他们老了我却要赡养,并不是心甘情愿套上枷锁,哪怕他们有所悔悟也好,也让我心安理得顺心顺意去孝顺。难怪奶奶会说种桃与收桃不是一个人。

  

  奶奶87岁去世,那时我还懵懂不晓得死亡是什么,好像去了天堂应该高兴。虽然当时哭得稀里哗啦站在坟头而久久不愿离开,而我那时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爷爷坚强活下去,我不能再没有了他。

  

  爷爷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他老泪纵横的对我说:“惠,我多想跟你奶一起走啊,可就是放心不下你,我要走了,你可咋办,还这么小,再怎么也要等你把学上出来结婚了,这才能放心,靠你那个臭爸爸,可怜的孩子啊。”那天我记得自己和爷爷抱在一团:“爷爷,我不要你死,我没出息我不争气,我没你活不下去,你要走带我一起走,去哪都行,就别丢下我不管。”

  

  后来爷爷擦了擦眼泪又摸摸我的头:“傻孩子”。那以后爷爷还真一直活着,活到95岁。

  

  人的意志坚强到可以让医学界嗔目结舌。爷爷多年肺气肿、肺心病,直到走得那一年医生用很平静的语气告诉家人:“老人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右边肺叶全部坏死,只剩下左边只有这么大,其他全部坏死。”说着医生用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圈。徐医生是难得一见的好医生,爷爷边住院边疗养一直是他负责,有好几次也是他把生命垂危的老人又拉了回来。常年住院静养国家全额报销也只有那些跟日本鬼子打过仗的离休老干部才能享受上。爷爷住院好多年,医生不但熟络而且也都像朋友一样开开玩笑聊聊天,其实还有医疗条件更好的医院,而爷爷也就因为熟了才不肯转院,就这样一直住下去。

  

  爷爷说话是一言九鼎的,他真没有食言。我结婚了他高高兴兴为我祝福,我怀孕了他期盼着重孙避免让我担心他身体,我生下宝宝他托人给小孩买了一块小金锁在满月时亲自给佩戴上。他常说:“我身体没事,好多了,就是气不够用,其他没啥病”,我便信以为真。

  

  孩子离不开我,就忽视了看望,有时只能让别人代劳买点东西坐一会。其实我是真忽视了当年爷爷是我的唯一,而如今我又何尝不是他的唯一。虽然他有儿女六人,家孙外孙十几个,重孙也有七八人,作为最小的孙儿,我最让他操心,也最让他费心,那源于我没有母爱的悲惨,同他小时三岁丧母一般。怜悯与亲情交织在一起越演越烈,像依附在老树冠下一颗新发的种子,很难分清哪片枝叶是老树的还是新芽的。

  

  一边是病重的爷爷,一边是需要照料的8月宝宝,我多么渴望可以分身术,即便是少活十年二十年。在最后的日子里,每一天都弥足珍贵,但我疲惫的身子还有打沉的眼皮都极度不争气。宝宝彻夜睡不安,到天刚亮又急忙公交两小时赶到医院,几天下来坐在医院沙发上就呼呼大睡过去。娘家人不高兴,公婆怨声载道。爷爷输着液体已经开始昏迷,甚至无法认清我就是他挚爱的孙儿,更不听我对他倾诉。

  

  时而安静如常不吃不喝时而暴跳如雷仇视一切,全身浮肿已经开始溃烂,我却无能为力。我说:“爷爷我还不能离开你,我离不开你。”

  

  到后来就是:“爷爷你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就放心吧,放心吧。”

  

  如今,我还时常回忆过去,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掐死自己在襁褓里,要么干脆不要生下来,就不用让善良的老人一把屎一把尿辛苦拉扯;如果可以选择就让病痛惩罚在我身上,毕竟养育一场却一丝报答还未给予;如果可以选择我能抛弃一切,只要爷爷高兴,让我再碰触下他干枯手指梳理满头银发。

  

  公婆已经不愿意帮忙带孩子了,他们思索着买票回老家。老公上班忙碌根本抽不开时间,而我就必须要抉择,是陪将死的老人,还是新生的孩子。真不晓得那时我是怎么过的,就连最爱煽情最会用文字表达也感到身心疲倦精神匮乏。我想就这样过,生与死一线连,有什么好怕的。

  

  爷爷嘴唇微张,眼角还挂着一滴泪,我知道这双眼睛再也不会流泪也不会睁开了。蜡黄色包裹着他消瘦的脸颊,没有带假牙颧骨格外高,嘴巴整个塌陷下去。露在白色床单上的一只手似乎变化并不大,这双载满勤劳的手就顺着床沿平放着,仔细观看上面布满了大小针眼,有些地方淤血似乎正在慢慢散去,好像随时又能抓起我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手牵手。

  

  上前握住那只朝向我的手,像冰块一样,“不,他不是我爷爷”。我真得无法相信眼前躺着的是我至亲至爱的爷爷。他的手很温暖,他的眼睛很有神,他的微笑很灿烂,这不是我爷爷,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

  

  公婆最终还是没走成,我站在爷爷坟前,始终都不敢相信这是爷爷。就像那种彻骨的冰冷,爷爷从来没有过,记得给他按摩手指,给他剪指甲,给他塞好吃的等等,我无法适应而却又必须承认。

  

  “走吧,人老了总要死的,这也是一种解脱吧。”我不记得是谁说的话,但我听了这话就跟人群一起下山了。

  

  “爷爷,安息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同时又极度自责,是我让爷爷受了那么多罪,是我把爷爷的爱当做筹码来要求他一直相伴,是我迟迟不够坚强让爷爷担心操劳。

  

  这么久了才敢动用文字记录下那这些,实在不易。别人的事儿写起来就简单的多,而关系自己并且痛彻心扉的事儿要写就不那么轻松了,总担心一些零散的记忆干扰下,就像一盘碎末末,既繁琐又混乱。不过一切还好,还好……写出来痛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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