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夜晚是恬淡而清澈的。我这么说只是缘于内心深处一股莫名的触觉。那是对故里一词的独特体味,一种淡淡的情怀,一种全然不同的微醺感受。
我少小离家,生活于远离故乡的繁华都市,童年的记忆借乡音得以复制,那是定格的一份童真。记得早年回来,母亲用娴熟的家乡话和那些叔婶攀谈的时候,我总是静立一旁,仿佛有些腼腆。尽管曾多次设想过久别重逢的场景,比如,用我在另外一座城市里习惯的握手或拥抱来表达内在激情,末了才发觉这些都派不上用,使我多少有些手足无措。故乡的亲人们或许更喜欢用一种含蓄的方式来迎候团聚,那就是絮和笑。我至今记得浮泛在男女老少脸上的那种宽厚、淳朴的灿然笑容。这么多的亲人,在同一时刻蓦然相聚,年长的年幼的、男的女的,即使从未谋面也倍感亲切。
我想起那种探究的眼神,无来由地觉得亲密。我想我们都拥有这样的眼神吧。他们对我说,那时候,你是多么小,多么淘,现在,这么高了,比我们都高了。接着,他们继续笑。于是我也跟着笑。婶娘们则围拉着我母亲的手,细说着什么。看着她们一会儿忍俊不禁,一会儿却扯围腰直抹眼泪状,我感到很纳闷。后来我总算弄明白,那就是一种被称之为“家”的氤氲。
乡情是酒,储久弥醇。一旦赋闲,便会生出把盏的瘾。在烟雨朦胧的江南,我常会闭目无端猜想:童年的豆荚花就是这个时节绽放的;油菜花也是这个时候盛开的;还有那满山遍野的杜鹃花也是怒放在这个时候;布满山路两侧的奇花异草在风中摇曳低语,那物语也无疑含着乡音的质地。在江南的锡山或豫园徘徊寻觅,绝不可能嗅到故乡空气中那种特有的泥土芬芳,那种混杂牛粪青草的异常气息,而那飘荡耳畔的吴侬软语则会在潜意识里不断撩响“归去来兮”的古老诗句。看来人注定一辈子难以走出思乡的心狱,这是物质财富解救不了的劫难。别离并非错失,只要思归的路还在!
我为重返故园而欣庆。此后常心旷神怡,踏月迤行。噢,山路弯弯,树影斑驳,屋角连绵。一切陌生的、熟悉的细节纷至沓来,令余生目不暇接,陶潜般享用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