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五月一天,班级里,太阳光从窗外照下,王波桌子上一片亮白,他感到十分温暖。他拿一本语文书正读到“有一回,你母亲来这儿找你,她问我您看没看见一个遥轮椅的孩子?……”
王波眼睛湿润了,一下子安静了,他深感自己还有空间、时间独处并欣赏这人间真情。他心里默说着:“不可读完,不可读完,得明天,太阳再照下来的时候读,理应有个好天气,好状态,欣赏这人间真情,还有这来的十分及时刚刚好的感动,还好!还好!书本中还有这样的感动。”
……
那是一个凉风微起的夜晚。王波在网吧对着屏幕呆了好久。高考317分的成绩,在屏幕上显示着,对未来,他有未知,有恐慌,又有期待,又忽然有最坏的打算。
他低沉的思绪停不下来,又被不断的似铁的在证明:自己所努力的结果是个什么样子?本科大学、为家人争气、证明自己、追求美好的生活……他一点一点的镇静下来。
他又感到稳重,这稳重中的打击,让他觉得身心十分的疲惫,想找个同学、朋友说会话。沈大飞已经回老家帮忙收麦去了。王波看着手机通讯录,有父母的、亲戚的、发小的、初中的、高中的,高中里他找一个,叫赵龙的(王波与他在高三体育课相识,赵龙瘦高个儿,也喜欢跑步,两人就常在一块,不算太熟,但也有共同语言。)当晚,王波自然的打过去,说:“看成绩没?”
赵龙说:“正看着呢。”
王波问:“考多少分啊?”
赵龙说:“365分,哎!没考上。你呢?”
王波说:“317分啊。”
赵龙说:“哎,都差不多。”
王波说:“啥差不多啊,几十分呢?”
赵龙说:“还不都一样。”
王波问:“有啥想法没?”
赵龙说:“啥想法?有好专业的走个专科,没了再说呗。”
王波也不知说什么了,只是拿着电话看着分数,脑子里想着赵龙高高瘦瘦的样子,还有他此时的样子,还有这无所顾忌的沉默。
手机里有断断续续的噪声。
许久,赵龙说:“要不先就这样吧,我再看会儿。”
王波说:“好吧。”也挂了,放下手机,他也不知干什么了,还意犹未尽的想找个人陪一会儿,不说话也行。
王波查了几个专科学校,也没什么头绪,也不知哪个学校可以。又起身回住的地方。踏着租的房子楼下刚修好的柏油路,他感到四周静悄悄的。
王波拐楼时,正好遇见林振华。林振华是高四复读的,今年一同参加的高考,王波与他也是在操场上跑步时认识的。王波觉得他略显成熟又温文尔雅不太爱说话。王波高三时,为缓解压力,跑步是他的解压方式,所以操场跑道上常有他的身影。林振华也常跑,他对王波说过:“你很努力,你以后会有机会的。”于是两人“平逢”相识,各自略有欣赏的意味。
这时,王波与林振华走对面,林振华和他的两个同学正边下楼边说着话。王波听得出他的同学都上大学了。
王波说:“没事,刚网上看了几个学校。”
林振华说:“一块玩去吧。”
王波正想找个人说话,听到就说:“好啊。”
几个人在街上走着,王波听他的大学同学自信说着各自的学校怎样怎样,面积有多大,都参加了什么活动,举行了什么活动,有哪个明星来过,出席的有哪个人物……
王波脸上是有羡慕样子的,他们说到乐处,王波也与他们同笑,仿佛在替他们笑一般隐隐的傻笑。
又去打台球。他们还是很友好的邀请王波一同参加,灯光下,王波也似有无人的展示几下,却又不知与他们说些什么话,又听他们说话时,平白的觉得新鲜、有见识一般。
回来时,王波独自一人,在昏黄路灯下走过,街道安静。到屋里,他低沉着心,感四肢无力,不觉得坐在床沿上,想:“这低低的分数,能去哪里呢?”想着出路怎样怎样,入睡了。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天闷热。王波在屋里呆着,脸上的汗止不住的流,坐哪哪出汗,又不时用手撩一下,一手的汗水。
王波稍静下后,想:“大学,大学,大学,什么高考,什么付出那么多,都被忧虑、恐惧破坏的没一点价值,而如今也真的没有什么价值,这个年纪,也21岁了,不会考虑留校复读了……几个要好的同学都比自己考的好,换来了什么?什么?只有这话也说不出的结局,高考失败了,证明了自己不行,自己欠缺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你的学习方法:死记硬背、熬夜、硬学、孤僻、焦虑……而如今自己才承认了:高考,自己真的不行。
有那么大的差距,却依然活在自恋与逃避之中。
高考失败了,对,失败了。”
想完,一下子层层的让他承认到自己在“学习”层次里,是最底层的;“高考”大军中,自己处在最末的位置。
王波坦然的面对自己时,他忽觉身心轻松许多,又感觉自己成长了不少。
他又去解剖自己高中三年以来种种样子:
闷头去学,目标过大,自信过大……也承认了自己,清晰的看到了高三一年,桌子上堆满书的同学与自己是个什么样子,自己处于一个什么位置。
他一下子豁然开朗了,对!很低的,很低的位置。犹如人生,你仰望星空,看到了所有的路途,而又再去看自己的位置,你努力着以为走了很长一段路,甚至还期想着自己走到了中途。那个奋斗的少年,学会了一点点技巧就自以为是,以为学会了很多,甚至还期想着,已经到了中层还能再靠上的位置,却不知自己才到了十之有一的的位置。
……
思到底,他又试问自己:“如果不呢?”
“自己不去努力,恐怕这一点成绩也不会有的,是,那不会有的。”他肯定。
王波心又积极了。
他想:“好吧!那就从这个位置出发。”而发现了失败的原因——这份认识,他感到是这21年于“事业”上最大的收获。
……
后来,学校来了许多外来各类职业技术学校的老师、领导来招生,在学校附近酒店里介绍各自的学校。王波也听了几个,一开始他们就说:“学校面积有多大,有什么外国的留学生,条件设施多好,新校区建设是怎样齐全……”还有几个别的拉着上台合照……
王波觉得这些学校都不踏实,他听了几个,便不再听了,自由又锁着眉向街上走去。
儿时,王波常听村里人说:“这天已热的快到40度了,把人热成啥样了都。”
可那时,王波是不知道这40度是个什么概念。他记得的是树阴下的玩耍,大坑里的嬉闹,屋里的发呆、无聊、无事可做……
而现在,这天才36度,他穿着淡黄色七分裤,白色小坎,浑身直出汗,一坐下膝盖处脏湿一片,吃个早餐,都满脸大汗,街上闷燥的哪里也呆不住一般。最终,出于传统,出于省钱,出于固执,又或出于见识短,出于没有同伴一同逛街,王波也没买个电扇。
一天晚上,王波独自上网,查学校,又看一遍自觉好看的电影《神话》,消遣一阵儿。完事后,夜就更深了。
凌晨时,大街上两排路灯笔直延伸于路两旁,几个穿着大裤头白背心的门店老板,在马路边倒垃圾,小垃圾箱与大垃圾箱相碰的声音似乎能穿到路尽头,忽又起了风,几只塑料袋子在灯下乱飞。
王波从网吧出来,感一阵凉爽,他从路灯下走进一条小巷,用手机灯照着,低头乱走着。转入胡同,回到他租的房子里去了。
毕业了,“回家”已然是村里同学的潜意识。沈大飞也早已回家里了。
王波想着:“回老家去哪呢?干什么?没地儿,姥姥在家,可上次回去也已看过她了,同村的青年孩子,大都不在家,与自己同龄的大部分也开始了工作;回北城去?也觉不太可行,自己大了,得做点什么,况且还得等分数……”
最后想着:“先找份工作吧。”其实找工作,他没多大底气,但他心里仍有一股自信,想:“一个县城,虽说小点,可找份工作还是有机会的。”
真决定时,他又不知上哪里去了。
不知心态确实好,还是真的自信,还是真的自负,他觉得自己这么个小伙子是能找着路的,他也隐隐觉得会有那么一份工作等着他,几个想头互乱着,又在他心里时时隐藏着。于是,王波似有侥幸的待在了小城县里。
王波把计划说与母亲,电话里,母亲似有犹豫但心情明显,说:“毕业了,不回家干什么呢?过几天就回来吧!啊,活不好找,你弟弟也想你了。”
王波还似有犟劲说:“能找到的,能,要不再看吧。”
母亲便不再说什么了。
一天里,天气从明朗到多云,高温渐变成闷燥,闷燥时,街上的行人都被热的有些蔫了,低头无力似的走着。王波穿着短牛仔裤,在街上走着,很觉得裤子刺挠,但他自感着还能坚持些什么而没再买一条,尽管有很多便宜又好看的。
王波在街上边走边看着路两边的门面房,他转过一个大十字口,进入繁华的大街。走不多远,他见一家卖西服的,玻璃门干净、整洁、明亮,一扇门正中贴着一张4A纸,上写有两个醒目的黑楷字“招工”。王波便进去了,一进门,见白瓷地板干净无尘,柜台架子上面衣服、腰带、皮鞋错落有序摆放着,时尚高端,整个店犹如新开业一样。
王波心想:“有些悬啊。”
他还是鼓起勇气直走了过去,见一个中年穿黑色西装的女性走来。王波迎上去,有些自卑(可勇气早已盖过),顶着劲说:“姨,还要人不?”
女店员说:“你找工作的是吗?”
王波笑着,说:“是的。”
女店员问:“长期的短期的?”
王波说:“一个暑假,两个月,短期。”
女店员笑,说:“不行的,我们只招长期工。”
王波笑笑说:“好,那谢谢了。”
女店员点头。
王波笑着转身推门出去,小有轻松的感觉。
他自思着:“两个月,自己光学相应技能都不够吧,就算能干也只能在那里先学,慢慢证明。”
他又想:“那时尚的西服与自己想象中的工作有联系吗?好像没有。”
王波走在街上,边走边思,又想:“饭店吧,饭店门口经常见有招工的,可以去那里试试,或许自己能做点什么。”
于是,他又向街面走去,边走边看,只看饭店。
不多远,王波见一个大气、精巧的饭店招牌,干净的玻璃大门上也有4A纸帖着,上有“招工”两字,底纸有些泛黄。
王波想着:“试试呗,反正是要做的。”就鼓起勇气走过去了。一问不招暑假工,又出来了,略有失意的在街上走着。
下午5点多,天昏黄,也沉闷的使人烦躁。王波走到离学校不远的一十字路口处,正碰见谢成文,骑着一辆小电车。谢成文与王波是同班的,两人以前并不太熟,只是快毕业时才相互的多说几句话,就走到了一块,谢成文家在县城住的。这时,谢成文见王波也在街上便向前热情打招呼,说:“王波,你干吗呢?”
又看着谢成文,问:“你呢?”
谢成文说:“没事,我也正找活呢。”
正说着,又来三四个同学,都骑着自行车。王波一看,都不认识,但知道是同校同届不同班的。一小个子同学与谢成文打招呼,说:“谢成文,干活去不去?”
谢成文说:“哪里有活儿啊,我也正找呢。”
小个同学似有得意,说:“北边有个厂,那里招人呢,我一个朋友,他跟我说的。”
王波一听,心感好些踏实。
谢成文又转头示意王波说:“这是七班王林,他那有活儿,去不去?”
王波说:“行啊,去看看吧!”
那是小城县的一个电动汽车厂,百十亩地,有个行政大楼,几个一亩地大的车间,七八间破房子,几片荒芜的空地儿,还有几排碗口粗的杨树,杨树上蝉鸣萦绕四周,许久渐停,一时又接二连三响起,树下杂草片片,杨絮飞的到处都是,使人看着就觉刺挠。
王波等跟着王林同学到行政楼,办公室里有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女的三十多岁,两人正忙于整理文件。
王林等人走进,说明来意。
男同志同意,安排说:“需要每人两张一寸相片,各自准备好吃饭的家伙,吃饭的地儿在东隔壁院儿,下班自己去,那有住的地方,中午可以休息。”
王波与谢文成都有现成的相片,有两个同学没有又回街上照去了。办公室里,女同志盖了几个章,发了工作牌,男同志便领着他们到后面车间里去了。
车间门口,王波见一四十多岁男同志正在一辆电动汽车旁与几个小伙子说着什么。办公室的那位男同志指着车旁男同志对王林等说:“这是你们的教官兼培训老师,嗯,陈教官”。说完回去了。陈教官见到几个学生工,简单说着:“先看看吧,一会儿安排军训。”王波心里挻自得,想着:“也算有个工作了。”
几个人呆几分钟后,陈教官组织军训,加之原先的学徒,共十几个人,也站了两排。站十几分钟,休息一会儿。两轮下来,也到中午了,中午两个小时吃饭休息时间。下班后,王波与谢成文出了工厂,谢成文对王波说:“你回去不?”
王波说:“不想回了。”
谢成文说:“那好吧,我就不陪你了。”
王波说:“等等,你带我到街上去吧,我去买个碗去。”
谢成文就带着王波到不远处北环大道南边一条街上小卖部前。王波下车,谢成文回家。王波在小卖部里买个黄瓷碗,一双筷子。
烈日下,王波步行走到吃饭处。那是个空院子,一排三间简易房,院中有一口大锅,几个40多岁的农民工人还在院里蹲着吃饭,一个裸着背在洗衣服,正吃饭的一人见王波来,说:“赶紧吧啊,还有饭呢。”王波走到锅边,见里面是熬的大锅菜,边上是买来的馒头,他舀了一碗,一手端着,一手拿了一个馒头,蹲在一边吃了起来,也吃的香了,心里还有一种有人做饭的小幸福感。吃完,王波到宿舍里去,见里面空间也大,有十几平米,几个高低床,床上还有几个空位,上面放的盆、袜子、破衣服、破报纸什么的,地下几摊水,门边儿垃圾一片。王波很难直观的看到下脚处,他只找了张破报纸,垫在空板床上坐躺着休息会儿。
下午,军训立正、稍息等。闲时,王林等五六个17 、18岁的毕业生到车间后面杨树下阴凉处乘凉、聊天。王波也跟着去了。一个年轻小伙子激动闲聊着,他是老员工了,因为在这儿干快一年了,又有两个新来的,都问那小伙子:“这活能干不?”王林同学一脸不忿的说:“咱县这么小,能有什么好活儿,我得看着,稍不乐意就不干。”态度幼稚的坚定。
老员工小伙子说:“都三个月没发工资了。”
王波心中略感什么使其动摇,可他们说的这些话,并非使他动摇的真正原因,他自觉自己有些什么是对的。
但这些原因足以让王波在这个刚出头的年纪里,做出些糊涂的决定。
王波心想:“不发工资,不至于不干,因为早晚会发。”又想:“反正是工作,不至于每天没事做,那可不好。”
午后,训练十分钟,又休息会儿。陈教官领着十几人到另一个车间里,里面热气哪也都是。到一辆电动汽车旁,陈教官说:“先认识一下工作内容,这就是培训了。”然后,指着车前发动机几处说:“这是一号螺丝,这是二号,这是机器主要配件……”
一会儿,几个人热的直流汗,手碰到灰尘,满是黏湿。陈教官开了落地黑色大风扇,但还热的直流汗。王波觉得还不错,认为这是好事,他有个同意的想头——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