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端午节上午,我从单位回到老家,看望父母。走到前坪,看见偏屋台阶上站着一个老人,我一惊,以为外婆站在那里,可外婆已经去世一年多了。走近一看,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婆,个子不高,稍微佝偻的身上一身浅蓝色衣裤,花白的头发朝后梳得整整齐齐,面色红润,笑容可掬,一脸慈祥的望着我,我疑惑的对她笑了笑,看见妈妈从堂屋出来,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对我说,这是李娭毑,现在住在我家里,并对李娭毑说,这是我儿子,回来过节,中午您一起过来吃饭。李娭毑笑着答应着,转身进屋去了。
在厨房里,我帮妈妈准备着午餐,问,这个李娭毑哪里的,为什么住我家里?
妈妈告诉我,那是三个月前,这个李娭毑走到了我家,我和你爸刚好在吃饭,看她可怜,就留她吃了饭,并找了几件旧衣服给她,让她洗了一身的脏臭。看她精神也没有问题,也没有病,就让她晚上住在了你外婆原来住的房里。她告诉我们,她是长沙县人,老伴过世后,念想着到庙里出家,子女不同意,便偷偷出来了,但是找了好多庙里都不愿意收她,身上没有钱了,又不想回去,就一路走到这里来了。第二天,我们说要她打电话,要子女来接,她不愿意,说跟我们前世有缘,要住在我家里,到时候缘分到了自然就是走的时候了。
我妈妈也信佛,看她这么说,慈悲心一动,就让她住下了,要她在一起吃饭,她说她可以自己做,我们偏屋有柴火灶,给点炊具她,给了几十斤米,蔬菜反正土里有,她一天只吃一餐中饭,基本吃素,我们偶尔送点荤菜给她吃。从我妈妈那里讨了香烛,天天在屋里拜神。
李娭毑每天天刚亮就起来了,对着东方燃了三炷香,下跪磕头,口里念念有词,很是虔诚。然后,用燃香对着一碗温水画符,端给我父亲要他喝掉,说是能祛病消灾。久而久之,村上有些信迷信的就来找她讨水喝,时常送给她一些生活用品,给钱多的一概不要,一段时间后,十里八村都谣传她是神仙下凡,救苦救难,一时门庭若市,我妈因为收留她也被人家当成了慈悲为怀的信徒了。
过完端午,我去上班的那天早上,我刚洗漱完,李娭毑手里端着一碗干净的温水站在门口,笑着递给我,要我喝了,说保佑我一路平平安安,无病无灾。我犹豫的接过来,妈妈说,你喝了吧,不要亏了李娭毑一片心意,看着李娭毑期盼和慈爱的眼神,我心里一动,这不就是原来外婆看我的眼神吗,那样慈祥,那样爱抚,那样充满着无限温情的目光吗,我感到眼睛一热,转过身,把那碗水一饮而尽。离开家的时候,走了好远,我回过身还看见她和我妈妈站在地坪里,远远的望着。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而后我几次回去,我都要去李娭毑屋里陪她说说话,她都要画一碗水给我喝,我几次问她家里的情况,她都笑笑,说,这里就是我的家,该走的时候,我会走的。
第二年的中秋节,我回老家了,看见李娭毑住的偏屋锁了门,妈妈告诉我,李娭毑病了,回去了,她告诉了我们电话号码,跟他儿女联系上了,来车接回去了,那天,全村人都来送她,她都是流着眼泪走的。说着,妈妈的眼泪也红了。我也觉得失去了什么似的,心里空落落的。
不久,妈妈打电话告诉我,李娭毑过世了,妈妈她们十几个人包了车,去她老家送了她,她儿女跪在我妈妈身边哭着说,其实儿女们找得她好苦,还报了案,以为她不在人世了,他们感激我们对她那么好,说她临终前一再交代过世后要告知你们,她说来世还会找到你们,永远不会忘记你们对她的好。
十几年过去了,每次回去还很自然的望向偏屋,总觉得李娭毑瘦小的身影还站着门口,手里端着一碗水,慈祥的笑着。
佛曰,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佛又曰,一沙一世界,一尘一劫。
虽然只是一偏屋,置之也朽,虽然只是一碗水,弃之亦无,孔子曰,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芸芸众生,人位同其尘,而内受其真者,善人也。
202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