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但不远
那日,收到了你去世的消息。
我本以为自己会一整夜难眠,会辗转反侧一直想着你。可是,没有。
窗外下着雨,刮着风,打得窗户“泠泠”作响。夏日的雨季意味着快入秋了。我可以想象到那些行道树和野草在风雨中摇曳。我在这不安的夜晚,安静地睡着了。
第二天,包括我在内的一群半大的孩子相约去殡仪馆吊丧。
“汪老师怎么就走了?”
“她教我们的时候不是做过手术吗?”
“听说,她后来还去教了幼儿园。”
对于“死亡”这个词,大家并不恐惧。大概是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汪老师消失在我们这群孩子的生活中,我们习以为常了。如今再一次出现的形式也只是一次道别而已。
殡仪馆附近很嘈杂。汽车飞驰,碾过柏油马路的声音,鸣笛声,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还有从殡仪馆里传来的送丧的低沉重音。
我们走进屋去,安静了下来。不再讨论你,你的往事。现在,此刻你便躺在这里,那张死人睡的床上,用白布遮着脸。
那个人是你吧?应该是的,否则你的家人怎么会在那哭泣呢?泣不成声。我们,一群孩子,在汪老师家人的引导下,默哀,磕了头。再后来做了什么,竟然忘记了。隐隐约约中,好像看到了你的骨灰盒,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梦。你的存在便仅仅化作了一抔灰,装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然后埋进土里,埋进无边地黑暗里。
如今想起你,想要追忆你,却不知从何说起。年少不懂珍惜,不知人生无常,不觉真情可贵。
五年级,第一次看到你。一头大波浪的黒褐色头发,五十多岁的年纪在你涂的红唇上和你的笑脸上自动隐去她的沧桑。你眉飞色舞的讲着语文书里那些精妙绝伦和充满智慧的故事,你也依然热情似火的传授着枯燥的语法基础知识。你尽你所能将你毕生知识倾囊相授。你用你那热情的生命之火,去燃烧一群只有十一二岁的懵懂无知的孩子。
毕业的最后一学期,我们无时无刻不活在你的阴影之下。每天要做一篇阅读,每周要写一篇作文,每天都要背书,要听写。每天都在埋怨你,恨你。一大堆繁琐的任务,被你执拗的加在了我们身上。我们拼命摆脱,想方设法地逃出你的魔爪,逃出那个叫做升学负担地怪圈里。
孩子虽然很单纯,最怕却是无心。我们忽略了你每天都要看四十遍阅读作业,每周五都要读四十篇不同的幼稚的文章,每天都是你陪我们熬到放学后的天黑。你毫不吝啬地传授你的知识,把你的爱,毫无保留地倾注在我们这群无心的孩子身上。
班里有一个叫做“宏涛”的孩子,他的智力有限。你每天早上会把你的鸡蛋给他吃,给他喝你的豆浆。额外的花时间监督他的学业,给他信心。另一个叫“梅锐”的学生,在班里老是受欺负,你也是额外的关照他,给他鼓励。你对他们的好,好到让人觉得他们就是你亲生的孩子。
其实你大可不必让自己如此心力交瘁,你大可以安心的,平静的度过你的生命时光。可是,你没有。你是热爱你的职业的;你是热爱三尺讲台的;你是尽职尽责的。你也是默默无闻的。临近毕业的一个早上,你没有像往常一样来监督我们背课文,所有人都很高兴,课堂一片轻松的气氛。你的消失好像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即使有个别的人心里会有些难过,也会被不用再压抑着学习的自由给冲淡。
就在我们已经习惯了,自由懒散,失去学习动力的时候。你,在手术后不到两周的时间,又奇迹般地出现在了教室门口。也许你知道我们在得知你生病时那一刻地轻松,也许你不知道。但是你依旧用心的教我们,这一次我们也似乎乖了很多,怕惹你生气,怕你又躺在病床上。我们见过,病床上的你,毫无生气,苍白脆弱如薄翼,依旧面带着让人心疼的笑容。
你又出现在三尺讲台上,拿着粉笔,书写着,属于你的生命。
我们毕业了,整个班考了有史以来学校语文最好的集体成绩。梅锐是除宏涛以外的最低分,九十三。宏涛也有八十四。
一年后,便有了你去世的消息。你走了,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最后的一年里,你应该也是站在属于你的舞台上。曾经有一个特别时髦的黑褐色大波浪头发,红唇大眼,热情灿烂的人教一群孩子唱着:“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
可笑我们长大了才醒悟,当年竟用年幼无知伤害了一个用真情面对生活的你。如今虽有此心,却不能当面对你说一声谢谢,更不能给你一个真诚的感恩的拥抱。拥抱你的爱,你的热情。
你走了,没有消失在我们的生命中。你对我们的爱在心中种下一颗小小的种子。从那些怨恨中生长出来,敲醒了我们不知感恩的稚子之心。你孜孜不倦的教诲让我们如今更加坚定的走下去。曾经我们深深怨恨躲避的东西,如今却是一笔珍贵的,无可复制的财富。
你走了,却把你的知识留在了我们身上,把你热情的身影刻在了我们的记忆里。你把你的生命清晰地印在了我们过去的岁月里。也将跟随着我们走完余下的人生。
你走了,但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