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祖宗的坟前诵经跪拜。爷爷说,这叫“游坟”。很小的时候,每逢婚丧嫁娶就跟着大人们参加这种活动,爷爷总是跛着脚,给我们介绍这是谁家的莹地,以及家庭状况和人物关系。我并不在意,全当是牛郎织女般的神话故事。因为我们还有好多年要活呢!如今我已然人到中年,那些坟还在那儿,坟上的蒿草枯黄,在风中摇曳,土丘也比新建的时候小了很多。而我却老了,我不再认为爷爷的话和我无关了,前世今生,我就生活在这片土地......。是它让我光脱脱的来,在经历了所有人世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后又光脱脱的走......
所以这些祭拜,就刻骨铭心的融入了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故乡的莹地在离县里三里以外的地方。在早先只能步行或是自行车的年代,祭拜也是每家的必须。
但年底的祭拜显得与众不同。每家每户,携妻儿老小,约请了教长,到自家或是较近的亲戚坟前诵经祈福乞谅。那情景竟也像鲁迅笔下的《社戏》一般。我原是不敢抬头看他们的,哪怕只是一眼,我心底涌动的酸楚和悲凉就冲到了嗓口,哽咽不已。那一筼故土,埋葬了多少人的身躯,牵动着多少人的心魂?淡去了多少人的故事,又叹息着多少人的无奈?
漫漫红尘,谁又能做到“生如春之灿烂,死如秋之静美”?
去莹地必走的城墙很久就不见了,变成了平整的柏油路,路的北侧是变电所,那里有我小时候称作“暖气片”的东西。路南侧有一条向南的土路,坡儿很大,以至于每次我都提着心。就是在送亲人的时候,我也没忘屏住了呼吸,看来生与死真的是一口气的事儿!悲伤的同时,还没忘了自己是活着的,或者应该活着。人,都是可笑的。是两股神经交替平行的使用。
路的右侧是农家的大棚,大概很久没种植了,大棚底座的矮墙都凸凹不平,不断有各种的虫子出没。塑料布也被吹得迎风作响,远看像谁家的灵幡儿,也像日本人战败的国旗。旁边还有稀疏的几户人家,大约小时候是认识的,现在早就几经易主了,金黄的玉米堆儿附近闲散的遛跶着几只鸡,狗的鼻子里呼出的白气儿,一瞬间就凝固在了鼻尖儿上。一个麻绳做的大杆儿,两头拴在树上,晾着没有怎么洗净的衣服,我们路过他的门口,他用眼睛示意墙边的铁锨,我微微的摇了一下头,算是回答。
淳朴是我故乡人的品德,而我,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本没有大的出息,却连这宝贵的情份逐渐淹没在了城市的喧嚣中,我为此而羞愧难言!
雪很厚,我的脚一踩下去就没了影儿,还没等拔出来,第二只又踩进去了。如此反复好多次,终于到了我自家的莹地。因为祖上还算是富足,就置下了这份不算产业的产业,得以让我们杨家的先人在这里落脚驻足。
诵经的声音响起,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思绪像氢气球,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他们是从我出生就认识了我,而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忆里有了他们?
是从给我做的小米粥开始?还是我拿着小木棍打他们开始?是我把小狗抱上炕开始?还是亲人的离去我坐在墙头上哭泣开始?我本以为世事的艰辛让我的心结上了厚茧,没想一旦剥开,却仍然如此的殷虹…………
想念爷爷的吆喝声,想念小毛驴吃草的声儿,想念邻人卖豆腐的吆喝声,想念为一句话而打破杯子的声儿,而今,全都不在了,我的记忆变成了一条河流,而我就是那道水痕。还有比脚更长的路吗?还有比人更高的山吗?没有!
诵经声戛然而止,握紧了孩儿的手,我要让他借此学会感恩,感谢我们鲜活的生命来自永无休止的轮回,感谢我们的品德,来自祖辈们的心手相传。
接近中午了,每年一次的省亲,都在这个时候接近了尾声。 从大路远远望去,那一排排土丘,就像起伏的山峦,待到寒冬过去, 春风四起,周遭的树木花草必然郁郁葱葱。我们的生命也会年年新绿,幸福,一定要幸福!
没有再回头,我仿佛觉得他们在看着我,心口像有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懂得珍惜一般,肆意流淌。周遭的景象模糊了,头发被呼出的热气冻在了额头上,我依然能清晰记得的就是:我真实的活着,活在这个自我需要的圈子里,活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人世间......
2014年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