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来都想为自己编织一件衣裳。肯定不是贾宝玉的孔雀裘,煞是昂贵了点;自然也不是洪七公的百衲衣,那又稍嫌苦寒了些。要的感觉么,既有百衲衣不羁的风格,又暗藏着一点孔雀裘隐隐的华丽。遂夙兴夜寐苦练织艺,以期学成所向披靡、见血封喉的绝杀技——届时身着一件举世无双的华服在果城的大街小巷傲然穿行,试问时尚女人们谁堪与筠筠匹敌?
——长得不够婉约不等于心就会粗糙、枯干。外表不美是自然灾害没得选择,但谁也无法阻挡我成为一个生动而又智慧的人。(摘自《筠筠语录》)
对毛衣的偏爱和对牛仔裤一样,疯狂而执着。牛仔裤么,数目半百往上:紧身的,紧到穿上身就脱不下来的地步;宽松的呢,每只裤管直接就是一条长裙,招摇过市,动静吓人,走过的地方清洁工阿姨眉开眼笑——她可以不扫那边街面了,灰尘都粘在了筠筠的裤管上。且每个裤管破洞无数,老妈见了都要吵着回乡下:“儿呀,看你都穷成啥样了……”哈哈!好了,谈衣裳咱就不说裤子,打住。
筠筠干编织活年岁久矣!最远可追溯到30年前。大约7岁光景,姐姐淑惠那竹块削作签子,有时候干脆用筷子削,很快打成了一双手套,在筠筠跟前炫耀。猫学狗样,妹学姐样,筠筠也如法炮制,开始制作签子。一日下来,筷子用去10多根,签子却没有成形。吃晚饭的时候忽见筷子不够,母亲气得一巴掌打来,筠筠当即与金星木星火星乃至太白金星不期而遇,各种光圈在眼前萦萦绕绕,半日不去。不知怎的,母亲又联想起前日与任茂娃打架时筠筠把人家打出鼻血的事,就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操起扫帚直奔筠筠而来。可怜筠筠的小屁屁在与扫帚成负数亲密接触后,两朵红苕花(也许是玫瑰花也说不定)当即左右盛开,疼得连板凳都不能坐。父亲责怪母亲打娃儿手没有轻重,抱起筠筠去砍竹子做了几双筷子。等筷子做好,面条已糊成一饼,非刀砍斧切不可。还好哥哥们打得粗,个个吃了个碗碗见底,不剩半口汤汁。
手套未打成,屁股先开花,惨痛的开头为筠筠的编织生涯埋下了悲剧性的伏笔。想想吧,一双掏鸟窝、捉黄鳝、打群架的女壮士的钢铁手,要让红线绿线黄线化作绕指柔,难度之大可想而知!领袖教导我们:越是困难时期,越要把宣传工作搞上去。国家如此,个人也不例外。遂暗自背诵“有志者事竟成”,又念“苦心人天不负”,以此表明鄙人誓要成为一代编织大师的志向。
然而,有志者事未必成,苍天也有辜负苦心人的时候。折腾三十年才明白自己不是搞编织的料,这省悟未免来得太晚。
——生就的模子造就的船。“向你学习”是天下最大的废话,末了还应该加上“学也学不来”。(摘自《筠筠语录》)
筠筠从事编织工作三十年以来,先后拜师6位,购得编织书12本。其中棒针毛衣织法8本,帽子、围巾、坎肩及包包等4本。据不完全统计,先后购买毛线约50公斤,最贵的台湾产的丝带线,1200元一公斤;最便宜的5元钱一公斤,由西门市场小贩处购得。总共编成手套一只,红裤腰带一根,半截袖子、领子无数;成品有衣服三件,坎肩三件,连女儿的线裤也是三条。大多数半成品及毛线的去向:哥哥们娶妻生子后,那些杂拌儿陆续变成了侄子们的毛衣,裤子,袜子和披风。由于毛线多为筠筠自己所备,五彩缤纷的色调搞得侄子们大多男生女相。
成功有经验,失败有教训。筠筠是个乐观的姑娘,属于有错必纠型。在编织失败后告诫自己:纠缠在往事中就会忘记了前进,凡事往好的方面去努力,一定会有好收获。这句话也一直用来鼓励“国学班”的学生,效果十分明显:看似深奥的“坎坎伐檀兮”8岁的小学生半小时就能全文照背,这就是乐观和激励的力量。
需要说明的是,筠筠编制生涯成效虽不卓著,却极具特色:她的每一件作品构思独特不可复制,而且作品都有名字。譬如13岁时织成的那只手套名为“暖暖”,红裤腰带名唤“吉祥”。后来历经千辛万苦织成的毛衣更是名字鲜亮:18岁时织成的黑色蝙蝠衫名叫“雁容”,小名“康南”,皆为琼瑶阿姨《窗外》男女主人公的名字(此衣共拆了5次,或长短不合适,或图案不精美,或色彩配搭有瑕疵。);女儿的线裤么,分别叫小人鱼、蓝精灵和紫霞仙子。只是裆没有处理好,小家伙穿上后迈不开步摔得鼻青脸肿,被外婆脱下后直接从四楼摔下没有让筠筠知晓详情。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件丝带线织成的坎肩,书上找的图案和款式,在市内拜了三个老师还是不满意,最后还是找到启蒙老师淑惠指点。(此衣先后拆过8次,历时2年零3月。)找的次数多了,淑惠老师忍无可忍:筠筠,小小一件坎肩色彩艳丽造型别致也就罢了,你还要在后背织上徐志摩的诗,前面对襟织上你和女儿的头像,试问一件短毛衣承载得了那么多想法吗?筠筠当即表态:人家十年磨一剑,我十年织件衣。有梦才会有梦乡,姐姐你请相信我吧。
终于有一天坎肩织好了,一切都是筠筠想要的结果:款式独特,针脚匀称,色彩搭配大气时尚,最可贵的是头像与真人十分相像,连女儿的单眼皮和本人眼镜的颜色都是原滋原味!名字么,早想好了:奥黛丽(此处省略2个字:赫本)。收针那天,筠筠惊喜得热泪盈眶,请了十个闺密来吃火锅,以分享这来之不易的喜悦!
就在大伙等待奇迹出现时,奇迹真的就出现了:由于是按两年前的身材起的针,此后筠筠象发酵馒头一样疯长了25斤,“奥黛丽”在筠筠身上打了个捆,弄得她气都喘不匀,同学徐晓笑中带泪,娇声喊出了“山寨版芙蓉姐姐”的绰号。场面一团浆糊。
另外几件成品的去向:有一件巴掌大小,刚出生的婴儿也穿不上,筠筠上学后被母亲从中剪破后给生病的小花狗穿了御寒;院里扫地王大妈一件,穿了一次就拆了找人重织;另外一件扶贫时捐了,下落不明。三件坎肩都在家,放在床脚和厕所门边做小地毯用:毛线的吸水效果虽然不好,放在地上却可以防滑,母亲踩在上面很放心。
由此明白一个道理:织毛衣难,织一件称心的毛衣很难,织一件所向披靡的毛衣难上加难,要织一件全城轰动的毛衣——简直就难于上青天。
在三十八岁生日即将来临之际,筠筠收拾起万般心绪,把棒针铁针铝针和剩下的线全部打包,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悄悄丢进了垃圾箱。那一刻,筠筠格外放松,她一路吹着自在的口哨,暗自谋划着下一桩手艺。
——功夫在诗外。谁说房屋垮了是件坏事?有可能在废墟下发现一窖唐三彩。毛衣织得好不好没关系,重要的是因此认识了自我:本是一窝豆芽,却硬要当成骨头去炖,肯定要遭殃。凡事量体裁衣,不眼高手低,脚踏实地就是好人生。(摘自《筠筠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