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年轻人,即便不能如朝阳般蓬勃,也应如午日般热烈,无论如何不应向往和喜爱黄昏,“夕阳无限好,人间重晚晴”归根到底是老年人的情感。但我心中那轮红日,红日下的晚霞却在怀中揣了多年,十来年烟云般的生活也没有将它湮没,而每日的黄昏倒常把它勾起。
十几年前,书生意气的我竟也穿上一身军装去了几千里外的鄂北,当了一名空军战士。刚到部队时非常想家,“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每当金乌西坠、红云乱烧,或月落楼头、宿鸟归巢时,那种思亲念友、渴望归家的感觉便会不可遏制地升腾,什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诗句便接踵而至。于是盼黄昏,怕黄昏。
灿烂的晚霞如新娘的头盖般包裹我的身心是在一个深秋的晚上,河北兵李有圣要探家了,我听了忙赶去送他。是晚上八点多的车,我们吃过晚饭后向车站赶去。暮色笼罩城头,清风寒中带暖,街上行人也多。我想,他们不是回家便是窜亲访友吧,而李有圣也将像这些人一样在黄昏中踏上归家的路了,那么,我何时能像他们一样呢?部队的条令是,服役满两年后才能因有事探家,我入伍才一年。等车的过程中,惆怅的感觉替代了羡慕。
又过了一年,我也在黄昏中被战友送上了北行的列车。我所有归家的激动、兴奋、憧憬的感觉,都与晚霞照耀下的一切融为了一体,我甚至想,此时的夕阳下,一家人在干什么呢?而我要见到他们却要在三天后。
列车在晚风送来的最后一点光辉中驶进了黑夜,我渐渐离开了生活了两年的他乡┄┄。
又是两度春秋,我摘下了空军领花、上士肩章,在黄昏里漫步生活了四年的城市,却不再急于离去。我想很好地感受我在这个城市里的存在,我想亲吻这里的一草一木和每一寸泥土,因为它们都是那样的可爱,那样的令我留恋。是啊,一念萌起,万物生色,人的七情六欲常使无情的事物变得可亲可感、可惆可怅,这是我们有血有肉人的自我感愦和珍惜。此时,这座城市里的所有景物无不蒙上了真善美和诗意的光辉,而我也真希望阳光、月色把我的影子永远叠印在我走过的每一条街道和墙壁上。那么,在我回归几千里外的故乡后,我的身影还将与我的第二故乡同在。
当我走完想走的地方后,如同当年探家一样,仍在黄昏的最后一缕微光里登上了北上的列车,暮霭沉沉楚天阔,离别正是深秋节,充溢我心中的仍是怅惘的感觉,却又与那年送战友归乡时绝然两样,甚至相反。莫名的泪水遏制不住地滚落,“夕阳无限好,人间重真情”,于是仍旧盼黄昏,怕黄昏。有这种感觉,恐怕仍旧缘于我还没有真正走进黄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