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十一的号角昂然吹响,这是一场全民战役。
紧锣密鼓的营销安利轮番轰炸,应接不暇,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抢钱”的味道。斗法已至中场,狂热的气氛下又分明夹杂着一丝吊诡。
前有某天猫商家因价格战受挫放出对手猛料,称其为造成轰动效果,大肆刷单造假,今年更是数月前已开始动员布局刷单分队,竞争手段极其恶劣。
后有网红达人“雪梨”在一场直播卖货结束后,与工作人员复盘某商品销量时,“不慎”透露刷单内幕,直接提及要一百单一百单的加量刷,明晃晃上演了大型翻车现场,喜提热搜。
被刻意掩埋的暗黑藤蔓一点点破土而出,屡创新高的数据背后,除了数亿消费者散兵游勇式的冲锋,更是一场有组织有谋划的刷单暗战。
01:
谁的“原罪”
存在即合理,市场的形成,一定是先有需求,再有供给。
几乎所有电商平台的站内排序算法中,都有一个共同指标,就是根据销量进行排序。点击量、销量、好评数,这些都是决定店铺权重和商品关键词排名的核心因素。
不单如此,电商平台们还会在前台显示每个商品的成交数量,从众心理下,成交数量直接影响商品转化率,一言概之,销量数据的追求是每个卖家的生死考。
但电商蓬勃发展至今,早已是红海一片,中小卖家的生存空间愈发逼仄,想要逆势突围,则必须出奇制胜。
电商平台倒也不是没给出路,但并不接地气。比如竞价广告,成本奇高且无法保证效果,尤其当一个销量和好评都没有的情况下,极容易陷入低转化的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淘宝直通车的玩法则更为复杂,如何定位人群、如何列关键词搜索、如何让图片更有创意,稍有不慎就会影响用户搜索到店铺或产品的权重点,没有经验、预算又少的店家,这条路基本走不通。
形势所逼之下,“刷单”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最早的网店商家拉来朋友及顾客做“刷客”,通过线上下单、线下返款的虚假交易来“完成”交易,通过这种背书来吸引更多的真实买家,渐渐产生复利效应,进而炮制出所谓的爆款,销量节节攀升,转败为胜。
四两拨千斤,淘宝站内推广的获客成本通常在60元左右,而一次刷单算上佣金、物流成本、包材成本,平均还不到20元,并且任何能想到的数据,包括浏览量、点赞量都可以刷。
成本低、见效快,靠疯狂刷单冲交易量的店铺,远比那些每天绞尽脑汁想办法提高搜索排名的店铺收益高出数倍,尝到“甜头”后,跟风者大批涌入。
劣币驱逐良币,原本稳坐钓鱼台的头部玩家地位遭到撼动,不刷单只能眼睁睁等死,纷纷主动或被动地下水,刷单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在电商平台排名前5的店铺,年刷单量高达几亿甚至数十亿,刷单流水不管成交与否,刷出去的金额约3亿到5亿左右。
破窗效应下,原本为冲量而生的刷单开始变味,进化为高阶版的“炒信”。除却以虚拟交易、好评、删除不利评价等形式提升信用水平外,还包括恶意注册、倒卖个人信息、不正当竞争、合谋阴阳快递等涉及违法行为。
南京雨花台法院就曾在2016年受理过该市第一起“恶意刷单”案件,涉案店主雇人大量购买对方产品,“恶意刷单”1500多次,给对手造成19万余元损失,引发社会热议。
事实上,“刷单”发展至今,早非一般意义上的个人行为,无数刷手、刷号、快递公司、公关公司分工明确,已然形成了一条条庞大而多元化的产业链,无孔不入,无往不利。
02:
灰色产业链
“刷单”成风背后,需要一个完整的产业链做支撑。
位于产业链“上游”的是刷单平台,目前媒体暗访得到的数字已突破2800家。这类平台相当于“刷单中介”,聚集了市面上大部分的刷手公司或工作室,顶级平台拥有60万名刷手,滚雪球般形成一个强大的刷单工厂,而其背后又多有公关公司撑腰。
刷单集团的日常管理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从抢单到做任务、给佣金,所有的流程都被平台设计在软件中,“刷手”无需和商家交流,若不知道具体操作步骤,可查看示例。
这种软件曾风靡一时,主要用于接秒刷单活动如“聚划算”、“1元抢购”等等,平台往往一单便能收取20万元中介费,其暴利堪称教科书级的空手套白狼。但随着电商对于算法推演的不断升级,这种刷法极容易被查封,如今已被多数商家弃用。
另一种则集中在微信群或QQ群,由群内“主持”传授方法及发布刷单信息,严禁提及“平台、刷钻、刷单”等忌讳字眼,各个环节都有详细要求,比如货比三家,最低浏览时长,滚动浏览高度等,注册成为刷手后,还需通过岗前培训。
不同的暗语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刷单手法,如“旺聊”即与商家模拟购买聊天;底图是从头到尾浏览宝贝,并提供底图截图;“评语”则是填写规定范本的好评内容。
每个具体任务放出后,刷手需要查看自己的账号信息是否符合条件,同一淘宝号刷单保证“月不过20,周不过5”,每笔交易通常需要刷手先用自己的钱垫付,待刷手完成好评后再行返还。
相较之下,商家更偏爱这类刷单平台,因为所有步骤极其贴近真实用户的购买习惯,加之刷手的账号信用基础良好,足以以假乱真,完美躲避电商平台的监控。
据《新京报》调查,专业刷客一个小时可以刷4单,1单6元(保守平均值),一天正常工作8小时,一个月工作22天,月收入能达到4000多元,如果再勤快一点,每月收入超过6000元。
而一个中等规模的刷单平台,仅靠吸纳刷手的会费(会费通常在398-598之间)和抽成就能轻松达到百万级别的收益,加上商家支付的服务费,年利润甚至远超不少老牌实业公司。
位于产业链“中游”的是快递公司,即便刷出来的假单,也需要物流寄送,由此演化出了空包渠道。
所谓空包,其实就是用真实的快递单填写快递信息,然后按照快递的流程进行登记发送,同时也会记录物流信息,但为节省成本,并不会有人在最后一个环节去邮寄地址派送。
快递公司或下级代理常用专属号段区分“高仿空单”,同时暗箱操作,为商家出具快递签收证明,干扰系统识别。
快递公司之所以愿意卖力配合,在于空单是门稳赚不赔的“无本生意”,既不需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也不易产生纠纷问题,空包的价格多在2.5元每单,每年动辄数亿的空包下来,油水不菲。
位于产业链“下游”的则是通讯运营商。刷单集团“业务扩张”需要收购大量手机号,利益驱动下,运营商通过明码标价倒卖信息大开方便之门,职业刷手便可盗用这些身份进行刷单,一个账号被查,立时就可以“换个马甲”继续开干。
随着整个行业的“繁荣”,附属在这个灰色产业的骗子也开始变多。曾有诈骗团队开发出一个针对刷单的钓鱼软件,号称可以做到“自己操作、远程刷单”,但商家付款之后却发现返现一直没有到账,订单也未生成,而销售软件的服务人员早已失联。
鉴于刷单本身就是见不得光的交易,多数买家只能忍气吞声,鲜有报警,所以这类骗术越来越猖獗。
从短期看,刷单的确能给商家带来大幅收益,但长此以往,市场交易将会偏离公平竞争的轨道,严重损害品牌价值及信用评价体系的建设。
畸形发展的刷单业成了电商心头的“毒刺”,但没有人愿意或者敢于拔下。有匿名网店主坦言:“只要有一家还在刷,大家就都要刷,久了心也就飘了,谁也不想去做产品做用户,彻底进入恶性循环,刷单产业到崩的那一天,几乎所有商家都会受到影响。”
03:
攻防大战
刷单行为一旦被查到,不仅会导致降权,严重的还会被封店,多年辛劳付诸东流。明知后果如何,放不下执念的商家们却依然选择铤而走险,前赴后继。
如今,京东、阿里、拼多多在内的多家电商平台,都已出台一系列管理应对措施。京东自主研发了“反作弊识别系统”,阿里每年都会成立专职团队进行系统清查,针对同一个IP、同一个时间段出现的大批量连号进行拦截。
2016年12月初,阿里巴巴曾向法院正式递交起诉书,状告杭州简世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傻推网)因网络刷单炒信,严重危害市场竞争秩序,索赔216万元人民币。
即便如此,电商平台也无法斩草除根,灰产大池中,一批账号倒下,新的账号会立即流入。在阿里巴巴的追踪监控中,一些账号的注册人甚至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与实际控制人南辕北辙,令监管难上加难。
2017年11月,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三十次会议表决通过新修订的《反不正当竞争法》中规定,刷单炒信行为将受到严厉查处。
令人费解的是,种种高压之下,刷单业并未因此一蹶不振,反而大有反扑之势。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是,攻防大战不过是明面上的技术博弈,但两者间微妙的共生关系,才是这个灰产链条生生不息的根源所在。
电商平台的发展进程里,也伴随着两种难以调和的矛盾:一是运营部门和中层,他们需要向高层交上一份“完美的数据”;二是VC和投资人,他们需要证明业务繁荣,拉升估值。
今年的双十一的酣战如火如荼,但不论各家如何秀肌肉,最终的成绩单才是重点,一串串刷新历史的数字背后,若仔细推敲,反科学的猫腻比比皆是。
“实际上,我们之间算是各取所需的关系,但谁也不会主动捅破窗户纸。”一位浸淫刷单行业多年的90后对“卧底”媒体人员透露,“表面上电商平台对我们全力绞杀,但暗地里又故意留下漏洞,就是为了增加业务量。”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无辜。刷单集团固然是灰色产业链的“执行者”,但更是人性中不断发酵的贪欲令其滋长出了更多的“恶之花”。
扬汤止沸,不如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毒。刷亦或不刷,从来就不该成为一道选择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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