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喜欢调侃《阿飞正传》《花样年华》与《2046》为苏丽珍宇宙,因为这三部电影中的角色雷同,故事密切相关。或许放到其他导演手中,那这三部电影必然是情节上相互交错,如漫威电影那样成为一个整体。
但到了王家卫这里,偏偏一切都是那么说不清、道不明。《2046》承接了《东邪西毒》的结构,延续了《花样年华》的主线,继承了《阿飞正传》的风格,这三部电影确切的说,并不存在所谓的同一宇宙。
《2046》上映于2004年,本片云集了梁朝伟、章子怡、刘嘉玲、张曼玉、王菲、木村拓哉、张震等一众大牌明星,曾获得第24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摄影、最佳美术指导、最佳服装造型设计、最佳电影配乐奖六项大奖。影片讲述了由梁朝伟饰演的周慕云,为了与过去做更好的告别,将生活的点点滴滴化为文字,写下小说《2046》的过程。
《2046》电影海报
苏丽珍(张曼玉版)这个角色在电影《2046》中是缺席的,王家卫并没有正面刻画,尽管苏丽珍只存在于周慕云记忆中的形象,但却是整部电影中最重要的角色,因为这部电影通篇下来可以概括为一句话:“寻找苏丽珍”。
《2046》的故事发生在周慕云在新加坡打拼期间,以及之后回到香港,时间节点上刚刚对应上《花样年华》。电影的推进基本上借助于周慕云的经历以及回忆,其中更是掺杂了大量他本人的意识投射,所以电影中与周慕云有关的几位女性,其实都是苏丽珍的化身。
1、巩俐饰演的“黑蜘蛛”,代表着苏丽珍的“身份”。
周慕云与巩俐饰演的职业赌徒黑蜘蛛相识于新加坡,后来黑蜘蛛主动决定帮助周慕云还赌债,事实上她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她爱上了周慕云。此时的周慕云刚刚与苏丽珍分开,当他得知黑蜘蛛也叫苏丽珍的时候,他迅速地“爱”上了黑蜘蛛,并且对他说出了那句他曾经后悔没有对苏丽珍说出的话:“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黑蜘蛛身上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小细节,她一直带着一只黑手套,这只手套里的手象征了她不为人知的过去以及模糊的身份,而正是因为这样,在周慕云心里,她才能迅速地“占据”苏丽珍这个身份。说白了,周慕云爱的也只是这个名字,他对黑蜘蛛所说的话,更是像曾经没来得及对苏丽珍说的话,现在趁机会说出来了而已。
周慕云与黑蜘蛛分别
所以最后,即便深爱着周慕云的黑蜘蛛,也没有答应和他一起走,因为她知道周慕云心底的那个人终究不是自己。
在周慕云的认知中,黑蜘蛛的出现,瓜分了苏丽珍身份这一部分。
2、王菲饰演的王小姐:代表着周慕云对于苏丽珍的情感。
王小姐初登场是因为爱不成,着了魔怔一般,在隔壁咿咿呀呀学日语而被周慕云所关注。王小姐能够吸引周慕云,是因为她与日本男友的故事。日本男友想要带她走,她当时没有决定,后来反复重复“请带我走吧”。这活脱脱就像周慕云与苏丽珍的遭遇,王小姐父亲的对她感情的反对,就如同曾经的道德枷锁于苏丽珍的禁锢。
王小姐代表情感,周慕云对她,有情感无欲望。周慕云与王小姐合作写情色小说,就如同曾经周慕云与苏丽珍合作写武侠小说,是他们二人情感的开始。过去的武侠小说变成了现在的情色小说,简直是神来之笔。放在情节里看,周慕云可以避开武侠小说,想要忘记这一切;放在情节之外看,正是因为即便周慕云与王小姐合写情色小说,二人之间也完全没有任何欲望的牵扯,更凸显了周慕云对于王小姐是绝对的情感,不掺杂欲望。
如果说黑蜘蛛瓜分了周慕云对苏丽珍的身份,那么王小姐则瓜分了周慕云对于苏丽珍的情感。
周慕云与王小姐
3、章子怡饰演的白玲:代表着周慕云对于苏丽珍的欲望。
回到香港的周慕云原本想租下以前与苏丽珍会面的2046房间,但却被交际花白玲抢了先,于是周住在了白玲隔壁的2047,周慕云为了帮助朋友阿炳牵线,从而认识了白玲。
在《花样年华》中,朋友阿炳希望通过周慕云介绍他与苏丽珍认识,是赤裸裸的欲望体现,而这一桥段,被转嫁到了白玲身上。周白二人初识便是出于欲望,而夹杂在周慕云与白玲之间的金钱关系,则更好地表明了这一观点。每次周白二人发生关系后,周慕云都会给钱,这就表明了周慕云自始至终的一个态度,对白玲毫无感情。老话说,谈情伤感情,但在周慕云这里是彻头彻尾的毫无感情,用金钱买欲望。
白玲交际花的身份本就代表着欲望,而白玲的这一角色,则是瓜分了周慕云对于苏丽珍的欲望。
周慕云与白玲
周慕云对待黑蜘蛛、王小姐、白玲这三位女性的态度,从她们身上寻找自己曾经爱过的苏丽珍的痕迹,是《2046》这部电影的骨干。
不管是周慕云与王小姐的情感还是与白玲的欲望,都能表现周慕云其实是在找苏丽珍的“替身”,那么,是谁促成了他这种不顾一切寻找的态度的呢?答案在一个人身上,她就是刘嘉玲所饰演的露露。
露露在《阿飞正传》的结尾, 只身来到南洋寻找旭仔,可惜旭仔已死,她便不停地寻找替身,她与周慕云的相识就是因为她觉得,周长得像死去的旭仔。讽刺的是,后面露露被另一个像旭仔的替身刺伤,象征着这样的爱情无疑是饮鸩止渴。
电影中的周慕云明确说过,在自己最低谷的时候遇到了露露,她教会了他,只要自己不放弃,就会有机会。露露就像一个引子,引出了周慕云在《2046》中的故事。
对比露露,周慕云是懦弱的,露露的旭仔死在了通往港口的火车上,她没有办法;而周慕云的苏丽珍,一直带着他们的孩子住在曾经的老房子里。
《花样年华》的最后周慕云望向房门,我相信他是知道苏丽珍在里面的,就如同《2046》中,出现的一晃而过的熟悉街道,证明了周慕云曾经回来过。但是他没有勇气敲响苏丽珍的门,正如同《2046》中,他一直的疑惑:苏丽珍到底,爱不爱自己。
《花样年华》片段
为了表现周慕云内心的挣扎,王家卫将《2046》这部电影中割裂出了多个时空,也正是因为这几个时空的存在,让很多观众觉得这部电影看起来毫无头绪。
●第一个时空:过去的回忆
这里涉及到关于周慕云在新加坡与黑蜘蛛的过往。1966年的新加坡,周慕云在赌场与黑蜘蛛告别,他想回香港,临别之际他询问黑蜘蛛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黑蜘蛛很想和他一起走,但还是委婉的拒绝了。
●第二个时空:现实的存在
在这个时空中,周慕云先是遇见了露露,然后认识了王小姐与白玲,发生了很多故事。而以露露为时间节点,我们会发现,在这之前遇到的黑蜘蛛是主动帮助周慕云,周慕云是被动的,而之后周慕云与王、白二人的相处却是主动的,主动寻找有苏丽珍投射的女人。
●第三个时空:书中的故事
在第三个时空中,周慕云将自己现实生活中游戏人间的外表下,内心所想全部书写了出来。这本书分两部分:《2046》与《2047》。
①第一本《2046》
《2046》是为报社写的,讲述了一群痴男怨女香艳离奇的故事,电影中随意几个片段闪回,都是周慕云生活周边的人。在《2046》中,我们可以看到到处寻找、不断更换替身的露露,以及象征着没有情感,只有欲望的提线木偶白玲。
值得注意的是,在《2046》中还有张曼玉扮演的苏丽珍,不过这里的苏丽珍成了机器人。结合故事,我们可以得知,周慕云把苏丽珍幻想成机器人的样子,就是因为他不知道苏丽珍爱不爱自己。他一厢情愿的把苏丽珍的曾经的犹犹豫豫幻想成为,或许是机器人存在衰退期,反射弧极长,所以自己才没能得到爱的回馈,然后就有了《2046》的精编版《2047》。
机器人苏丽珍
②第二本《2047》
《2047》是周慕云以王小姐和日本男友的故事为原型写的,此时的周慕云已经爱上了王小姐,如同对于苏丽珍的爱。因为回忆中没有了欲望,只剩下爱,于是《2047》中完全没有了白玲的身影。
《2047》的故事时说有一个叫做2046的地方,很多人去那里寻找回忆,而木村拓哉饰演的男主是唯一一个从2046回来的人,回来的路途漫长,遍体鳞伤。在这趟列车上他爱上了一个机器人,对他说出了一直想要说的话:“你可不可以跟我走”,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或许是机器人存在衰退期,或许是机器人根本不爱他。
机器人王小姐
虽然故事的原型是日本人和王小姐,但是周慕云将自己化做了笔下的日本人,表述着对于王小姐的感情。
或许有人会疑惑,那机器人难道不是代表着苏丽珍吗?当然不是,王菲饰演的机器人就是王小姐。日本人是去2046寻找回忆的归途中遇见了机器人,其实就代表着周慕云想要搞清楚苏丽珍到底爱不爱自己,最后没有答案之后,只能选择忘记,然后遇见了王小姐。
☆机器人帮助日本人缠绷带,隐喻了王小姐的出现,治愈了周慕云心中的伤痛;
☆机器人暗示日本人将树洞的秘密对自己说,象征着周慕云渴望对王小姐倾诉;
☆列车在经过1224、1225两个寒冷地带时,日本人拥抱机器人,暗指圣诞节时孤独的周慕云与王小姐一起度过。
周慕云把完成后的《2047》送给了已经嫁人的王小姐,王小姐看完,通过父亲转告,结局太伤感。因为这个结局不是王小姐的,而是周慕云的。虽然书中的机器人是现实生活中的王小姐,但是对于周慕云来说,现实生活中的王小姐其实就是回忆中的苏丽珍。
《2047》这部书的最后,日本人潇洒的离开,他认为他得到了答案,同样,电影的最后,周慕云挣脱了白玲的手,也是潇洒的离开。他们离开之后要去做什么,我们不知道,电影也没有说,似乎所有的回忆、故事都留在了2046中。
露露住在2046号房,最后被“替身”所伤;
王小姐在2046这个房间内,反复说着:“请带我走”;
白玲住在2046号房,在床底下积攒着与周慕云的欲望片段;
而周慕云,离开了《花样年华》之后,却从未住进2046号房。
2046可以是一个房间,可以是一个目的地,可以是一本书,甚至可以是这部电影。
这样的设置就引申出了这部电影埋藏得最深的寓意:2046代表着回不去的过去,找不到的回忆;2047代表着即将到来的未来,猜不透的现实。
与苏丽珍回忆有关的女人们住在2046,而周慕云永远回不到那段时间,找不到那段回忆,唯一能做的则是:潇洒离开,迈入未知的20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