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安,坐落着一栋雅致的上流社会的住宅。对于一个注定要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共产党领袖的人来说,这里似乎不可能是一个起步的地方。然而,没落的周氏家族的绅士们,尽管他们在中国的东部海岸那繁荣的城镇里挣扎着来维持自己的官吏阶级利益,当他们听到1898年3月5日出生的那个孩子成了中国最著名的总理的消息时,却根本不感到惊奇。他们觉得这是丝毫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事。
今天,如果你到江苏省的淮安去的话,人们会带着你穿过一条两壁洁白的通道,进入那老式的却又具有新的传奇色彩的房子里去。房子上面写着:“周恩来总理故居”。这栋房子并不算大,仅仅一层,但那砖砌的墙壁却厚厚实实,那支撑着房檐的木柱雕刻得精致华丽,那传统的灰色中国瓦片昂首翘望着天空。
在这栋房子里,你可以看到周降临人世的房间,他祖父的居室以及他父母的卧室。屋外的院子里,有一小块菜地和一口古井。整个故居显得古老陈旧,在一个国家目前正忙于现代化的进程中,它却俨然像个静静的小岛。按照当地的水平来讲,这栋房子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淮安县城坐落在大运河畔。这条大运河是过去皇帝们修建的一项了不起的人造工程,它连接了中国的两大河流——长江与黄河,通过许多沼泽地、湖泊及水路,使江苏中部变得犹如中国的荷兰。这就是周恩来的家乡所处的位置。长江流域大量的稻田,使这里变成了一块非常富饶的土地。
在填写大学入校表格中出生日期一栏时,周恩来写到:那是在“民国成立之前的第十三年”——一个令勤劳的中国人民渴望已久的共和国,周为了巩固这个共和国曾贡献了自己的力量。周恩来出生时,一个旧的世纪正在走向死亡,因此,他的童年经历了犯有时代错误的清朝皇帝统治下的最后几年,而这个清朝皇帝则是一系列统治中国的皇帝中的最后一位。
周的家庭长辈们是一些有修养的、遭受了艰难时世磨炼的绅士们。他的国家竭力让人们知道,在无能政府的统治下和来自海外的帝国主义的压迫下,一个自豪的文明的国家走向了衰落是多么地令人感到屈辱。欧洲列强正在欺凌中国,侵吞它的领土,强迫它接受带有掠夺条件的贸易,可软弱无能的王朝统治者们却对此一无所措。
周的父亲——贻能(1874~1942),有着玩世不恭的特点。他一生没有什么成就,但却是个开朗的人。不过,他对长期在中国实行的崩溃中的官吏制度感到不满。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县官职位,而这是他受的教育所提出的要求。他那著名的儿子出生时,他才不过24岁。孩子取名为恩来,意为“恩惠到来”,是用以对孩子的来到表示感恩和期望。但是,贻能徒劳地期待着,得到的只是外省的一个很不重要的小职位。当周恩来几十年后成为总理时,他常常十分严肃地这样回忆他的父亲“一个地方小吏,月收入不足30元”。那时也称30美元。
这位父亲温文尔雅,与世无争。在几个更富有成就的兄弟面前,他便显得相形见绌了。他置生活的压力于不顾,对那微薄薪俸甘之如饴,以喝米酒和吟颂一本诗集来打发自己的日子。在淮安的故居里,墙上有一张已经发黄了的相片。从这张相片中可以看出,他身着老式大袖衫,神态玩世不恭,容貌粗糙,但却流露出安宁的圆滑老练。
如果周的父亲当初“成功”了的话,周或许获得的会是一种完全的上流社会阶层的观点。正如事实所示,周生活在像他后来所描绘的那样一个“破产的官吏家庭”里;或用他的中文传记之一的话说,生活在“没落的封建官僚”之中,他逐步懂得了财产意味着什么,并且也更进一步感到了什么是不公平。在中国的属相中,周是生于狗年,因此,一个算命先生认为他是个具有潜力的正义的斗士——谨慎、具有超凡的魅力,但却固执,是个爱挑剔错误的人。
周恩来的母亲万冬儿(1877~1907),是个有才干的女人,出生于一个杰出的地方官宦家庭,娴熟于中国传统的交往。家中房间里的照片显示出她的热情和漂亮的容貌及几乎容易感觉出的聪明,而这种聪明并不是通过受教育发展而来的。不幸的是,她的父亲在她生下周恩来的第二天便去世了,而她的悲伤或许使她失去了对孩子的兴趣。
这样一来,周氏家族特别是他的两个了不起的叔伯便承担起照料这个孩子的责任。富有传奇色彩的周攀龙——周的祖父,有着杰出的宦途经历,这曾使他于19世纪70年代在其哥哥的陪同下到过淮安。在故乡绍兴,攀龙与当地一个鲁氏女子结下了婚姻并养育了4个儿子。迁到淮安后,鲁氏曾经回到老家绍兴,过作客的生活。绍兴处于浙江省,距淮安南边有300英里,它因生产米酒、充满书卷气和拥有许多图书馆而闻名于中国。周恩来曾随鲁氏回过绍兴,但不久又回到了淮安同万氏家庭一块生活。
按照中国过去的常规,人们往往以父亲的原籍作为自己的祖籍。周恩来常说,尽管他出生于淮安,但“我的老家是绍兴”。后来,他曾经在1939年回到祖父攀龙的祖先家绍兴,向祖先的牌位表示他们的敬意并参观百岁堂。这是周氏家族六代人曾经一块生活过的地方。
如果周恩来的确如此关心绍兴的那些墓碑的话,那么这可能反映了他从小就对他的3个叔伯父们所怀有的感恩图报之情。这个家庭通常把同一代的4个堂兄弟——祖父攀龙的哥弟所生的7个孩子——与他们合拢在一起。这样,总共有10个叔伯父,他们中有的是很不平凡的人物,其中有3个中了举人——中国科举制度中的第二等级,一个成了地方高级官吏和地主,另一个成了商人,有一个曾经担任袁世凯大帅府的秘书,在当时国内分裂的情况下,主张南北和议。
周的童年并不具有典型的上层社会的中国孩子所过的平静的田园诗般的生活。当还是个几个月的孩子的时候,他便被过继给了叔父贻淦,因为贻淦病得很厉害,惟恐无嗣。这种收养并不意味着要搬迁远去,他的许多叔伯都与周的父母同在一个院落内一起生活。周的生父的愿望常常可以用来解释周氏大家庭这种集体精神的非凡表现,即保证他那日益衰弱的弟弟在家族牌位中的位置能通过男性后代继续传下去。这一点在中国的传统中是非常重要的。周的生父的另一个动机是为了治好恩来叔父的疾病,而这一说法是最近才对去淮安参观的人们透露出来的。如果真是出于这一动机的话,那么此举是未奏效的。
一位中国作者评论了这一情节是如何表明“中国的传统具有一种解除无能为力的父母所肩负的重担的办法”。人们不禁要怀疑这位生父的不负责任。此外,生母因自己的父亲的去世而产生的悲痛,使她变得不能与自己的丈夫一起共同对孩子加以照料。这些表明,周从小就离开了亲生父母,其生身父母后来又生了两个儿子并把他们留养在家中。
根据一种说法,童年的周是屡遭不幸。他被收养后不久,其继父便死了。他当时还只有1岁,由守寡的养母带大。养母是淮安陈氏家族中最了不起的妇女,她有自信心,具有高度的智慧和社会良知。周深受这位妇女的影响,以至于在其后来的生活中,他完全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正如他曾用此来称呼他的生母。他承认自己有两个母亲,而这使一些传记作者感到迷惑不解。
养母陈氏没有受过教育,据说这主要是因为她的暴烈脾气,使她不可能让人来教她。她没有读过书,因此她的一些才艺仅局限于普通女性的料理家务,诸如做饭和刺绣等。但是,她却强有力地行使着自己的权威,通常以严格的家教来对孩子们进行约束。当她站起来时,没有任何人甚至包括周胆敢坐着不动;当她发脾气时,没有谁敢插嘴多言,除非周有可能面带微笑提些谨慎的建议或尽力使她消气。她肯定对恩来有着偏爱,她思维敏捷,据说她能在与当地佛教法师的辩论中坚持自己的观点。
她喜次讲故事,尤其是讲那些抗暴起义的古代传说。在她的身边,听着这些故事,周受到了这方面的影响,而这可能使他反抗家长专制的梦幻得以正式形成。他的同事们在后来的生活中都对他了解这些故事的程度及这些故事仍能够使他激动不已而感到惊奇。“我感激我母亲的指导,”他这样说,“没有她的关心照顾,那我就不能够在事业追求方面培养任何兴趣。”
然而,在周的性格发展过程中,起过促使其形成作用的另一位妇女,则是那个家庭奶妈。她非常喜爱他,常常告诉他有关周家大门外农民们过着的艰苦生活。她详细给他讲述50年前太平军起义、惩处贪官污吏、劫富济贫的故事。
当周6岁的时候,他的生母时来运转,她和她的弟弟合中了1张彩票,得了1万元的奖。他们有了这笔钱,就住到了他的外祖母的家中。这里离大运河约有10英里路远。在这个地方,她厮守着一个古怪的家庭。这个家庭包括她的丈夫贻能(周的生父)、周恩来、周的两个弟弟恩溥、恩寿,以及周的养母。尽管周的那些亲属关系不断地从一个社会关系中的小家庭转变到另一个小家庭里,但他始终是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
在淮阴,周进入了他外祖父留下来的大藏书室。在这3年间,他培养了对唐诗的兴趣(他对古诗的深刻记忆,后来使他的朋友们均感到惊讶)。
这是他这段生活中较为轻松愉快的一面。然而不幸的是,其生母中奖的钱不久就花光了。她的身体状况也随着命运而不断下降。当时,中国的这一部分土地正遭受饥荒和经济萧条的严重破坏。周此时年龄才9岁,却不得不经常往当铺里跑,并到亲朋家借债,然后从药店里买些药回来给他那痛苦的母亲治病。但是,她的病已经到了无法医治的地步,于1907年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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