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国人围绕法国佳士得拍卖行在其祖先盗得的圆明园文物猪首、马首等赃物高价得手后,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以致把鼠首、兔首抬高到天价,把沾满中国人民血泪的赃物当作摇钱树,因而进一步触痛了国人民族耻辱的伤疤,引起同胞们普遍的不满甚至愤怒。
但也有一些同胞因为谴责佳士得的不义之举和当年法国的侵略罪行,便整个儿攻击和否定法兰西民族,这显然是不够冷静,有失偏颇的。尊严总是互相的,她存在于人际关系和国际关系之中。无论是个人,还是国家,只有懂得尊重对方的尊严,才能更好维护自己的尊严。“文革”初期,北京曾发生过一起“红卫兵火烧英国代办处”事件,造成很大的国际负面反响,主要肇事者受到惩处。这些青年“爱国者”说是要向当年欺负过我们的英国佬雪耻,通过火烧行动一解旧恨。殊不知,这一不顾国际基本准则的鲁莽行为,反而损害了祖国的尊严。
一个人一生中没有做过几件傻事、错事、不体面的事甚至触犯法律的事,那是很难得的。国家或民族也是这样。我们竖看历史,人类从不文明到比较文明,国与国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有过多少次冲撞和磨擦!有几个民族的身上没有留下被咬的伤痕,又有多少个民族没有给别的民族身上留下牙痕?一个国家是由无数国民作为细胞构成的,而这些细胞是良莠不齐的。在一部分“细胞”不安分以至出轨的时候,总有另一部分“细胞”保持清醒,发出正义的声音予以制止。1914年,德国国会几乎一致通过战争决策的时候,只有德国共产党的先驱者李卜克内西一个人站出来发表演说,大声反对!希特勒上台后有人忧虑德意志文化这下要毁灭了。流亡在外的诺奖获得者托马斯·曼听到后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只要我托马斯·曼在哪里,德意志文化就在哪里!历史不会因为这只是空谷足音而加以忽略,相反,它们将被作为民族正气歌而载入史册。就在法国当年在中国犯罪后得意“凯旋”,全国一片欢腾的时候,法兰西的伟大儿子雨果发出庄严的声音,谴责他的祖国是“强盗”!这是发自法兰西民族良心的声音,代表人类良知的声音。一个能从自身发出这样的声音的民族,是拥有正义之魂的,这决定了它不可能在错误道路上走得太远。在法国,雨果所体现的民族自审精神至今也没有泯灭。近年来一部引起很大反响的、详细调查并揭露法国人在圆明园劫掠事实的著作《1860:圆明园大劫难》,恰恰是法国人自己写的,而且受到前法国总统希拉克的赞赏,作者的名字叫贝尔纳·布里泽。我们之所以对无偿索回圆明园文物的努力并不悲观,正是因为我们看到了法兰西民族魂魄里阳光的一面。
这样的民族正义之魂当然是不可能偶然出现的,它是这个民族及其所在的国家在科学、教育与文化上长期积累而获得雄厚的“软实力”的结果。这种“软实力”具有推动历史进步的巨大力量。不必追溯太远,只需回望一下17、18世纪。当时法国封建专制王朝不可一世:坐在它的宝座上的路易十四居然以“太阳王”自命。然而,恰恰在这时,最早表明人类自我觉醒的启蒙思潮开始在这宝座下涌动了,代表这股思潮的伏尔泰、狄德罗、卢梭等人的思想迅速传播。这一“批判的武器”最终导致了“武器的批判”,而且还成为后来雨果、戴高乐、萨特等这些民族之魂接力棒的思想源泉。
法国的“软实力”也是艺术革新的“推进器”。还是17、18世纪,当时统治欧洲的“样板”文艺主要是以法国为中心的“古典主义”。由于路易十四的专制意志和“洋八股”思维使它走向僵化,终于激起了以颠覆它为使命的浪漫主义运动的兴起。这时,又是法兰西自己的儿子——美术中的德拉克罗瓦、音乐中的柏辽兹特别是文学中的雨果一起领军向古典主义开火,而雨果的那句名言:“再美的东西重复一千遍也会使人厌倦”成为轰毁古典主义统治的最具杀伤力的武器。法国人这股艺术革新的蓬勃朝气后来在现实主义运动中,在印象主义运动中,在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运动中,无论在创作和理论上,在欧洲都堪称首屈一指。
我们相信这样一个民族,一定是充满自审精神的。我们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