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0月17日,天已黄昏,雁门关以南的黑石头沟公路,一列汽车队蜿蜒蛇形而来,这是日军的运输车队,他们满载着弹药、物资与兵员,目的是为前线的忻口战场提供补充。
日军在占领大同后,把战线推进到忻口,自以为大同到忻口已成他们后方,把这条公路作为了他们最主要的一条运输线。
他们没料到的是,中国军队已在此设下伏兵,为的就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切断这条运输动脉。
设伏的是八路军第120师716团,眼看敌人进入伏击圈,伴随一声大吼“打”,全团火力大雨一般倾泻下来。
日军遭受突袭,一下躺倒一片。但毕竟也是训练有素的部队,手足无措过后迅速反应过来,依托掩护负隅顽抗。这时,716团又收到情报,日军又有后续车队200余辆向此方向驶来。
为防止两部分日军合兵一处,716团在分兵阻击的同时,还必须尽快歼灭这部分日军。
阵地上响起了冲锋号,战士们端起刺刀俯冲而下,舍死忘生与日军展开肉搏。
其中一条身影分外显眼,他只有一条独臂,却挥舞着大刀冲杀在前。大刀在他单手中上下翻飞,人未至,刀已到,喊杀气势令日军胆寒。
他正是716团团长,早有“孤胆英雄”美誉的贺炳炎。
02:
“孤胆英雄”绝非浪得虚名,在1935年发生的后坪之战中,红军攻势受阻,两次组织突击均未能成功拿下一个关键制高点,眼看要影响战事全局。
其时贺炳炎已是贺龙手下红六师有名勇将,贺龙急令贺炳炎发起突击。为减小目标,贺炳炎艺高人胆大,只身一人发起突击,闪转腾挪间接近目标,并用路上找到的机枪和许多手榴弹,在自己已中弹的情况下终于攻克了这个要地,使红军主力得以重新组织反攻,将敌击溃。
之后的芭蕉托战役中,贺炳炎伤未痊愈仍身先士卒带队冲锋,“孤胆英雄”美誉由此而来,时年他22岁。
长期冲杀在前线,不带伤是几乎不可能的。伤疤是军人的荣耀,贺炳炎的荣耀之多则令人咋舌,就在同一年12月,时任红五师师长的贺炳炎在率部阻截敌军追击时再次负伤,敌人射出的机枪子弹击中了他的右臂。
这已是他右臂第六次负伤,由于伤势过重,贺炳炎当时就昏迷过去。
战地医生查看后,发现骨头已被打断,整条手臂像条下垂的丝瓜吊在膀子上,要保住性命只能截肢。
医生告诉贺炳炎这个消息,他情绪顿时激动起来:“不行!没有右手我怎么打仗?”
但情况就是如此,如果不尽快截肢,伤口一旦感染就可能危及生命。
贺龙得知消息也赶来了,他尽力安慰贺炳炎,并下令前方部队尽量拖住敌人,为手术争取时间。
问题是当时在行军途中,医院已先行撤离,既没有器械,又没有麻药,根本没有做手术的条件。
找来找去,军医只找到一把锯木头的锯子。
望着这家伙什,大家都倒吸一口冷气。都知道贺炳炎是铁打的汉子,可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用木锯生生锯下一条胳膊,哪怕是铁人,生理和心理上的考验怕都要超过极限。
更可怕的是,截肢手术动辄几个小时,贺炳炎能不能挺过去,大家心里都没底。
要说贺炳炎没有一丝难受或恐惧,那恐怕不近情理,根据他女儿贺雷珍的回忆录中所描述,贺炳炎得知必须截肢后,也曾有“一颗浑浊的泪珠从眼角冒出来”。
这完全是正常的情绪反应,得知自己右手不保,可能成为废人,谁会心甘情愿。
真正令人耸然动容的是手术过程,条件实在简陋,医务人员在贺炳炎口中塞上一条毛巾,两人一人站一头,像锯木头那般“吱吱嘎嘎”地锯起来,在场众人无不心惊胆战。
贺炳炎闭目咬牙,汗暴如雨,血顺着他的右臂和锯子两端流出来,滴滴答答,如同屋檐滴水。
等手术完成,时间已过去2小时16分钟,嘴里的毛巾早已被贺炳炎咬烂。关云长刮骨疗毒是演义,贺炳炎不打麻药截肢是真,钢铁般的意志令人震撼。
时年,贺炳炎年仅22岁,还是如今不少家长眼中的孩子。
03:
事实上,1913年出生于湖北省松滋市的贺炳炎,早在16岁就参加了红军,并很快在同年入党。他历任红军中队长、骑兵连连长兼政治指导员、手枪大队大队长、团长、师长等职,此时已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
贺炳炎失去一条右臂,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的意志更坚定起来,“硬骨头”精神正是他一生的代名词。
截肢后稍能恢复行动,贺炳炎就迫不及待滑下担架,开始练习独臂后必须应对的一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用一条不熟练的左臂来代替右臂,总感觉别扭。别说用枪舞刀,吃饭走路都得重新练起。
战争可不是儿戏啊,两强相遇勇者胜,一瞬之间就决定你死我活,它要求一个人的反应和感觉,必须百分之百的心到手到。而像贺炳炎这样彻底失去右臂,被迫改用左手去搏杀的人,其难度可想而知。
何况长征胜利后,部队马上投入更为惨烈的抗日战争,面对的是凶恶的日本侵略军。但是,贺炳炎做到了,并且做得跟有右臂时一样的威风八面。
1937年10月17日,“独臂刀王”贺炳炎挥舞大刀往鬼子头上砍去的画面定格为历史瞬间,成为一个经典的剪影。
此战,贺炳炎率716团歼灭日军500余人,击毁汽车30余辆,是为“雁门关大捷”,此战被海内外报纸争相报道。
更为重要的是雁门关伏击战的意义,它切断了日军往前线的主要补给线,为忻口战役守军提供了有力支援。为此,国民政府对贺炳炎和廖汉生进行了公开嘉奖。
八路军有个独臂贺炳炎,数次破坏日军计划,冈村宁次如鲠在喉,开出高额赏格捉拿他,能得到 日军首脑如此“赏识”,贺炳炎打出了自己的威名。
此后,贺炳炎受命开辟抗日根据地,他率部转战冀中、冀南、冀鲁豫,仅几个月时间,他便把部队从原来的300多人扩充为3个团和3个独立营,近5000人,打退了日军的多次“扫荡”,让冈村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
著名影片《太行山上》,有张海报的主角正是独臂将军贺炳炎。
04:
1940年,贺炳炎奉命率队返回晋绥,参加了百团大战,并在米峪战斗中歼灭日军一个中队,战后任358旅副旅长。他仍与廖汉生合作,率359旅和258旅百余名干部南下洪湖,开辟新的根据地。
1945年9月下旬,江汉军区成立,贺炳炎任司令员。
贺炳炎戎马一生,在军中以坚决执行任务,从不打折扣而闻名,不管在哪位指挥员统帅下,他都是最得力的干将之一。
然而,这并不代表贺炳炎没有脾气,他的性格是刚烈的。
彭德怀曾评价贺炳炎:
贺炳炎是个直性子人,执行命令从来都是不打一点折扣的。
彭老总没想到,自己的命令也有过被贺炳炎顶撞的时候。
1947年的榆林战役是解放战争中一场恶战,此战中贺炳炎与廖汉生奉彭德怀之命攻打榆林,敌军凭险固守,要啃下一个阵地相当不容易。
贺炳炎率部攻打的是榆林城外的耙子山,这里地形易守难攻,部下又火力不足,几次突击都没能成功,反而伤亡惨重。
彭德怀要顾的是战略全局,限令天黑前必须攻占阵地,得知耙子山迟迟未能攻下,暴脾气发作,一个电话摇给贺炳炎:“耙子山为什么还没能打下?”
贺炳炎痛惜部下的牺牲,正在苦思对策,一听也来了气,硬顶彭德怀,两人在电话里吵了起来。
彭德怀是刀子嘴豆腐心,放下电话他明白贺炳炎绝非故意拖延,必定有自己实际困难。
他随后来到前线,为贺炳炎调集增援,研讨方案,三军一起用命,终于拿下耙子山。
战后,两人想到电话中的争吵,相互争着给对方道歉,一个说在电话里说的话重了,一个说自己不对,要写检讨。
其实,彼此哪有什么成见,不过是情急之下,性格使然。
正如老战友廖汉生的评价:
贺炳炎就是这样一个人,当你错整了他,他心里有气,有气就要发出来,他才不管你是谁呢!但是一旦你给他讲清楚,一旦党需要他站出来,他会把个人的冤屈统统抛到一边,坚决、勇敢地完成党的任务,就是掉脑袋他都干。
05:
此后,贺炳炎又在沙家店战役、宜川战役、荔北战役中表现出色,1949年出任一野第1军军长,9月兼任青海军区司令员。
到新中国成立时,贺炳炎已打了整整20年仗,身经何止百战,光负伤就达16次,身上留下大大小小16块伤疤。
建国后,贺炳炎先后担任四川省军区司令员、西南军区副司令员、成都军区司令员。
这时的条件,无疑比战争年代好了许多,但贺炳炎极力反对“闹特殊”的思想,即使子女生病发烧,也不许用自己的车把他送去医院,他说:“这车是工作的,不能给我们私用。”
贺炳炎之子贺陵生回忆,居住在成都时,家里每年都养一头猪,到了过年杀猪时,自己家只能吃上猪头、内脏等部位,其余的都被父亲分给军区食堂、幼儿园等单位。
这就是贺炳炎一贯的作风,红军过草地时,部队断粮,他亲自品尝百草,不惜以身试毒,才挑选出其中能充饥的草根让部队食用。
1955年,时任成都军区司令员的贺炳炎被授予共和国开国上将。贺龙在怀仁堂接受完共和国元帅军衔,马不停蹄地赶到成都,亲自为贺炳炎授衔授勋。
令人扼腕的是,长期征战与多次受伤严重影响了贺炳炎的健康。等天下大定,他却已是长期伤病缠身,在55年授衔的55位开国上将中,贺炳炎将军是最早去世的,他于1960年7月1日在成都病逝,享年仅47岁。
7月5日,成都军区在北校场为贺炳炎将军举行公祭,20万军民冒雨为他送行,而他去世后,留给家人的积蓄只有20多元。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事业,每代人有每代人的历史使命。祖辈为了这个国家有更好的未来而流血,贺炳炎身上的“硬骨头”精神使他成为钢铁般的将领,为信仰披坚执锐、舍死忘生,换来了如今的安宁。
最后,以后辈一阙《满江红·纪念独臂上将贺炳炎》结尾,以纪念贺炳炎将军:
独臂将军,打铁匠,英雄年少。擒敌虏,菜刀神勇,小龙绰号。锯臂撼天一把手,长征血染红旗俏。雁门关,日寇赴黄泉,传捷报。跟党走,救国道。除黑暗,求温饱。踏大江南北,劲敌横扫。戎马一生图解放,丹心一片谋私少。为人民,纵使断肝肠,依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