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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格形成机制改革是要素配置市场化改革的核心

4月9日,《关于构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场化配置体制机制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正式公布,明确了要素市场制度建设的方向和重点改革任务,是深化改革开放的重要纲领性文件。要素,即长期增长理论中的生产要素,包括文件所涉及的土地、劳动力、资本、技术要素等。《意见》中进一步强调数据要素,可以看作是对技术要素范畴的进一步扩展。在当前特殊背景下,《意见》的发布是中央着眼于激发长期经济增长潜力,树立国内外正面经济发展预期,对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深化及时做出的重要部署。

当前,世界形势变化深刻而复杂,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外部风险上升,内部改革发展也进入攻坚阶段,全球公共卫生危机带来的全球经济停滞风险更加剧了一系列矛盾的复杂变化。内外形势的新发展、新变化要求我们探寻新时代国家发展的正确路径。

推动要素配置改革是实现更高水平改革开放的时代要求

改革开放以来,深化改革与扩大开放始终是推动中国发展腾飞的两个关键支柱和伟大推动力。四十多年来,中国人民创造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展奇迹:人均收入大幅提高,7亿多人口摆脱贫困;城市化进程不断推进,常住城市人口约达60%;国家整体经济实力不断提高,从一个人口众多、人均收入很低的第三世界国家,发展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过去十年对全球经济增长总量的贡献达世界第一位。这些成就无不有赖于改革的全面深化,以及对世界经济体系的不断开放与融入。唯有切实提升我国经济体系的市场化、法治制化水平,才能进一步吸引全球市场参与者进入中国市场,令中国经济中的各类产业和服务进一步以全球为腹地得以发展壮大。

我们需要通过提升要素资源的使用效率培育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所需的创新动力。中国经济近十年持续减速换挡,制造业大规模扩张阶段行将结束,支撑产业发展的要素条件深刻变化,企业成本压力大又兼创新能力不足的问题突出,资源环境对产业发展约束持续强化。大量效率低下的国有企业仍因为得到大量政府补贴以及金融资源支撑而存续,扭曲了市场的真实供需与价格。事实上,近年来造成我国实体经济增速下行的真正原因是我国资源配置和管理效率的相对低下所致的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缓慢。因此,中国迫切需要结合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新态势,培育创新驱动产业升级新动力,从主要依靠生产能力的规模扩张转向更多依靠提升产业价值链和产品附加值,推进产业向中高端水平迈进。

市场化的要素资源配置体系是中国实现新时代经济社会繁荣的最根本微观基石。只有形成真正市场化的要素价格,才能避免其他一切价格的扭曲和收入分配的恶化。当前,有必要坚持所有制中立与竞争中性原则,促使国有企业管理从“管资产”向“管资本”的转变,进一步实现平等对待所有经济成分,使各类产权更加明晰并得到法制体系的妥善保护,真正实现中国经济实现从双轨制向市场化轨道的转型。

提升全要素生产率增速水平的意义与挑战

美国著名经济学家罗伯特·索洛(Robert Solow)1956年提出的索洛模型的基本思路是,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经济体的经济增长,可以用要素投入的增长和要素使用效率,即全要素生产率(TFP)的增长来解释。中国经济过去四十余年的发展可以说是在要素投入的增长和要素使用效率两个主要方面都取得了很大成绩。相比较而言,重投入轻效率的发展特征较为明显,比如大量的农村青壮年到城市,变成产业工人,为经济增长提供了大量的劳动力,释放了巨大的人口红利;同时,通过不断的制度创新,如以土地、房地产、基础设施建设作为抵押品,扩大了社会信用,加速了中国经济的货币化,为经济发展提供了另外一种宝贵的要素资本投入。

从国际经验来看,全要素生产率增速水平的维持并不容易。美国在1870—1970年近百年的工业化阶段,保持了年均2.1%的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速,但在进入后工业和信息时代之后,全要素生产率增速出现了明显下降。中国在建国七十年,特别是改革开放四十年以来的工业化进程中,全要素生产率也保持了很高的增长速度。从全要素生产率的绝对水平来看,中国目前全要素生产率大概是美国的43%。换言之,同样的要素投入,在中国所能产生的产品或者服务的数量是美国的43%左右,说明还有很大的改进提升空间。对比其他一些主要工业化国家,如法国、德国、英国、日本等,在工业化进程的尾声,各国的全要素生产率水平基本达到美国的70%、80%,甚至90%。这也意味着,我们在2035年如果要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全要素生产率的水平也应该达到或者接近类似的水平。美国过去二十年全要素生产率增速水平平均低于1%,大约在0.7%或者0.8%。因此,从现在开始,只有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速能够达到年均2.5%-3%的水平,才能实现到2035年中国要素生产率水平达到美国约65%的高度,这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在世界经济史上,尚未有任何一个国家在工业化进程的尾声,其全要素生产率增速水平保持在2%以上。我国进入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后,该增速水平也从过往四十余年的4%左右降到2%左右水平。因此,如何维持一定增速的全要素生产率增速成为我们下一阶段改革发展的艰巨任务。当前中国迫切需要精准深化制约土地、人口与劳动力流动、资本、技术等要素高效配置的体制机制;推进更高水平城市化,提高居民的可支配收入水平,激发长期经济增长的潜力,维持一定水平的全要素生产率,以推动中国在未来15年间,保持国民经济的中高速增长,突围中等收入国家发展停滞陷阱,才有机会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

通过深化改革激发全要素生产率的有效提升

索洛全要素生产函数是一个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理论模型,它有一系列严格的假定:例如假定有一个竞争性的市场,要素均自由流动且通过市场交易配置;市场决定价格,要素具有有效的价值表达;生产和供给自动创造消费和需求,不存在长期的生产过剩等。这些假设条件实际上就是市场经济的特征描述,也正是我国当前制度供给中缺乏或者不完善的基础条件。作为一个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逐渐转轨的经济体,中国的许多体制机制还在改革进程之中,尚难以满足索洛模型的要求。简单套用西方国家的经济历史经验来估计中国经济增长的未来路径和空间容易产生较大的偏差。

目前中国经济增长的逻辑已经从过去通过要素投入拉动的快速增长,向高质量、包容性的均衡性高质量发展转型。国际观察比较发现,在工业化末期全要素生产率增速水平呈下降趋势。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在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之前,如何在中国维系全要素生产率一定速度的增长?对此,我们首先应该对中国的经济发展水平有一个客观的认知,即中国的工业化或者说是现代化进程真的进入尾声了吗?以下几个基本事实表明:一是虽然中国人均国民收入已经超过1万美元,但与主要发达国家还有较大差距(美国已超过7万美元);二是中国的工业化进程虽然已经取得较大成绩,已经拥有全球最完整的工业门类,超过220种工业品产量位居全球首位,但产业链优势主要集中体现在中下游制造领域,而在美国及西方主要工业国占据优势的高端产业环节,中国还有很大发展提升空间;三是中国的城镇化率目前只有60%左右,对比西方主要工业国还有很大发展空间;四是一系列体制机制仍然处于亟待从双轨二元体制向市场化一元体制并轨的进程中,制度供给改革所能释放的潜力十分巨大。因此,我们认为,未来一个历史时期,中国要素生产率能够维持中高速增长的动力源泉是强化要素配置体制机制的市场化改革。

以改革开放之后中国金融改革与发展的历程为例,其重视规模扩张而轻视发展质量效益和体制建设的特点十分突出。一方面,金融机构数量越来越多、资产规模也越来越庞大,四大国有控股银行几乎年年跻身全球商业银行规模榜首,股市和债市市值也位列全球第二;另一方面,市场机制还难言在金融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利率、信贷资金分配、汇率调控、跨境资本流动管理,以及大型金融机构管理(控股、资产、人事等)等方面政府都还发挥着相当大的配置影响力。

在国有经济为主体的现实条件下进行市场化改革,为民营经济发展破题,同时还要补贴经营效率相对较低的国有企业,政府实施了“不对称市场化”,即产品市场逐渐全部放开,而要素市场受体制机制制约,仍大量采用行政或政策性配置,市场化进程迟缓。通过人为地压低要素价格并引导资金配置,变相补贴国有企业或“特殊”部门,而金融抑制就是要素市场扭曲的一个具体体现。实际上,抑制性金融政策对经济增长同时存在两个效应,一是帮助快速实现从储蓄到投资的转换、支持金融稳定,从而助力经济增长(斯蒂格利茨效应);二是降低金融效率、遏制金融发展,从而遏制经济增长(麦金农效应)。中国经济发展的实践显示,改革开放前三十年,金融抑制主要呈现斯蒂格利茨效应,而在发展到本世纪第二个十年后,麦金农效应开始逐渐显现。

近年来,中国的资本投入或金融效率不断下降【体现为增量资本产出率(ICOR)不断上升】,使得中国这个全球唯一没有发生过重大金融危机的主要新兴市场经济体,不得不将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作为“三大攻坚战”之首,反映了当前中国金融体系资源配置效率下降而系统性风险隐患不断累积的新特点。金融抑制政策的风险-效率补偿机制(以粗放型风险发展换取效率的模式)逐步失灵,说明中国经济开始进入一个新的历史发展阶段。

中国人均国民收入超过一万美元表明已经达到中等偏上收入水平,因此不得不直面“中等收入陷阱”的挑战。所谓的“中等收入陷阱”其实是国家发展到中等收入阶段之后的“发展停滞陷阱”。其背后是利益藩篱固化、改革发展停滞等深层次原因导致的资源配置效率低下和内外风险累积。为跨越这一陷阱,中国需要培育、发展或改造一批在高成本基础上有竞争力的产业支持新的经济增长,替代对经济增长贡献效率明显下降的、在低成本基础上建立的大量的劳动密集型、低附加值的传统产业。过去成功支持了资本要素驱动型粗放经济增长的金融体系,今天迫切地需要体制机制的转型,实现资本要素的市场化高效配置。

价格形成机制改革是要素配置市场化改革的核心

过去四十余年的改革发展经验表明,土地、人力资源、资本、技术等要素的价格形成机制改革是实现要素资源市场化配置的核心。本次《意见》从上述不同要素角度,均强调了价格形成机制改革的突出地位。价格作为“看不见的手”,始终是市场配置资源的基础,市场通过价格平衡供给和需求来配置资源。在一个充分竞争的市场环境下,对要素利用效率更高的主体往往会对要素支付更高的价格,比那些生产效率低的主体更容易获取必要的生产要素,从而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

要素的市场化改革就是尽可能理顺一系列相关的体制机制供给,发挥市场价格的调节功能,通过制度革新减少权力寻租和套利空间,真正实现价格双轨制向市场化定价机制的并轨。因此我们看到,《意见》对于诸如城乡基准地价与市场价格的差距、对于不同所有制企业劳动者报酬的差距,市场化利率和存贷款利率的差距,以及技术创新资本化价格形成机制的突出强调,背后都体现了中央决心以市场化调节机制激发全要素生产率以维持经济中高速增长的政策逻辑。

这里需要进一步强调的是产权改革与坚持所有制竞争中性原则的重要性。生产要素资源定价双轨制问题,表面上看是因为国企与民企、大型企业与中小企业在体量、信用风险上的差异,而背后实际上是二元产权结构内生的必然结果。因此,要解决要素资源市场化配置的问题,必须全面推进国企改革、产权制度改革。否则,双轨制导致的资源错配和价格扭曲,将使国企要素成本不断下降,民企要素成本持续上升,进而导致国企超过最优规模,边际效益递减;民企则因要素成本持续上升而难以维持持续经营与扩大再生产,生存能力每况愈下,体量持续小于最优规模。这将进一步加剧国企与民企、大型企业与中小企业之间的规模与信用风险差距,进一步稳固要素资源配置的双轨制定价模式。以2018年为例,这种要素价格双轨制的外部性在经济下行压力与金融严监管、去杠杆的政策环境下变得尤为突出,造成了实体经济的显著困难。

总体而言,近年来中国潜在经济增长水平与实际经济增速的不断放缓,背后根本性原因是资源配置效率的低下。在《意见》所涉及的土地、劳动力、资本、技术与数据要素等方面,目前的双轨制既存体制机制对相关要素的高效配置形成了制约,从而阻碍我国长期经济增长的潜力释放。因此,近年来,我们不断强调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包括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正是寄希望于通过改革,进一步推动双轨制二元结构向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的制度体系实现转型并轨,唯有如此,才能在复杂局面下激发中国经济长期发展中高速增长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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