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房里的志愿者
“开饭喽!要快,再迟好东西都没得喽!”板房外,一个志愿者来催刘猛吃晚饭。
4月21日晚6点多,都江堰市城北馨居板房区,“全国心理援助联盟”的厨房和饭堂在一间板房里,一张硕大的饭桌几乎占据了板房的1/3,上面堆着高高一摞碗筷。
刘猛说,人丁兴旺时,几十人挤在这里吃饭,这一顿算上蹭饭的3个记者,才10个人。
“你们运气好啊,今天伙食不错!”刘猛看着桌上一盆鱼、一盆清菜和一小盘鸡块,笑了。
“中午有人请客,我们把剩下的全部打包带回来了!”负责做饭的小志愿者得意地说,“我们早已经济危机了,平时不可能吃得这么奢侈。”
“一个志愿者连生存都无法保障,根本谈不上可持续地服务灾区。”
——刘宝宗,“完美春天”志愿者团队副队长:靠着志愿精神坚持下来的草根NGO,生存之路很艰难。
“我当然不想放下,可我实在背不动,没有一点力气的时候,可能会放下。”
——刘猛,“全国心理援助联盟”负责人,面对志愿者组织的困境,用“背伤员”来形容目前的形势。
“我们会拿出2000万元善款交给NGO在地震灾区开展赈灾项目。”
——王汝鹏,中国红基会秘书长,在“‘5·12’灾后重建项目公开招标”新闻发布会上表示。
“重大灾害后会形成NGO元年,能否形成大发展,必须依赖政府在制度层面的支持。”
——邓国胜,清华大学NGO研究所教授:在草根NGO发展上,政府将起决定性作用。
生存
草根NGO面临的最大挑战
去年9月他们陷入了困境,几乎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刘猛的妻子从圣彼得堡飞到都江堰送钱。
刘猛,“全国心理援助联盟”负责人,地震后这个团队负责在都江堰市城北馨居板房区进行心理援助,一个草根NGO,队员最多的时候200多人,现在只有十几个志愿者。
团队的经费一直由刘猛承担,随着各项救援活动的开展,他带到灾区的10万元积蓄花光了。去年9月,他们陷入了困境,几乎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妻子从圣彼得堡飞到都江堰送钱。
有记者提醒刘猛,可以与成都NGO备灾中心负责人张国远联系,看看他们能不能帮上忙。
刘猛认真地点点头,显然把这个意见放在了心上。从前,刘猛从不接受外界捐助,他说,他们是志愿者,不想成为被救助者。
在灾区,还有“中国心”、“关爱社工”、“完美春天”、“共展联合会”等十几支草根NGO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像高思发、刘猛、古米蓝、刘宝宗这样一直坚持下来的志愿者,在灾区坚守了快1年,资金、注册、制度管理……重重困境让他们在理想主义道路上举步维艰。
生存,已成为灾区草根NGO最大的挑战。
潮落
志愿者回落原因有很多,有的是请假奔赴灾区进行服务,最终还要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
“5·12”地震后,据有关部门估计,各省市进入四川灾区服务的志愿者超过10万人,四川各地(包括灾区与非灾区)参与灾区服务的志愿者超过100万人。
去年8、9月份之后,灾区志愿者开始大量退潮。四川省红十字会的数字显示,地震后报名的志愿者至少11万人,目前仍在灾区服务的只有六七百人。据四川省有关部门估算,目前服务于灾区的志愿者不足万人。
记者在共青团北川县委了解到,目前北川县的志愿者只剩下300多人。共青团北川县委把几个志愿者团队进行了一次资源整合,成立“四川省志愿者服务基地”,分为应急服务队、心理服务队等5个队,并为300名经得起考验的志愿者发了“北川志愿者证”。
志愿者回落原因有很多,比如,有的志愿者是请假奔赴灾区进行服务,最终还要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还有,政府部门更愿意选择成熟的志愿者组织合作,真正被政府认可并留在北川的单兵志愿者不过十几个。
“地震中,志愿者表现出来的热情很高,却不够理性和专业。”清华NGO研究所副所长贾西津说,更需要可持续的志愿者和志愿精神。
资金
3个月前,刘猛自信地说,他会在灾区坚持3年。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到哪一天。
灾区援助是要花钱的。
去年,“共展联合会”通过朋友在北京捐了三卡车物资,光运费就两三万元,之后他们就再也不敢这么搞了,实在出不起这么昂贵的运费。
高思发最难的时候是2008年11月,“中国心”账面上只剩下70多元,一卡车越冬物资急于送到北川禹里,他咬牙垫上3000多元运费。
高思发说,最难的时候,他自己去做点生意,赚点钱来贴补团队的开支,解决吃饭问题。
据业内人士估算,一个NGO一年的活动经费在10万元左右;一个有生命力的草根NGO组织,一年的各项生存费用需要7万元~8万元。
资金缺口,成为坚守在灾区的草根NGO最大的困惑。
“面对一个生命垂危的伤员,我也是个瘸子,我背不背?要背,因为他没有人背。可是走在途中,我走不动了也背不动,我可以把伤员放在路边,独自离去吗?”刘猛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3个月前,刘猛自信地说,他会在灾区坚持3年。现在,刘猛也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到哪一天。
名分
没有它就没有资助
没有在政府部门注册的NGO就不会有合法的财务监管,公布银行账号接受捐款就涉嫌违法。
“这几个月没有任何资助出现吗?”记者问。刘猛点点头,“一些基金会找我们谈过,目前没给过一分钱。”
为什么?因为刘猛的团队没有注册,从资质上无法获得基金会的资助。
“名分”是一道槛儿,卡着灾区草根NGO的脖子。因为没有“资质”,很难获得公众的信任,也无法获得基金会和企业的资助。
“我们没有名分,根本不敢搞捐款。”高思发说,没有注册的NGO就不会有合法的财务监管,公布银行账号接受捐款就涉嫌违法。
为了这个“名分”,刘猛做过很多努力:找政府协调,甚至今年“两会”期间给全国人大代表写信呼吁。2009年3月,他被准许合法注册,但是无法使用“全国心理援助联盟”这个名称。
更为困难的是注册需要10万元启动资金,刘猛已经根本拿不出来了。
清华大学NGO研究所专家估计,这种“草根组织”全国约有80到100万个。贾西津说,我们实行的是审批制度,而不是国际通行的备案制度。如果志愿者要进行活动,必须先找到一个业务主管单位才能登记。这个“婆家”很难找,因为它要为你的一切行为负责。
因此,很多业内专家建议,采取单一制登记管理制度,让众多“潜水”的NGO浮出水面。
监管
流于形式或空白
NGO是由业务部门和民政部门双重监管,大多流于形式。对没有注册的NGO,监督几乎是空白。
草根NGO在灾区救援中无私、无畏的表现诚然让很多人感动,可是其中一些也不同程度地出现过财务问题。
今年2月,成都NGO备灾中心检查工作时发现,汉旺项目办全职志愿者胥波涉嫌私吞1300元捐款,还擅自把捐赠的240桶红蜻蜓食用油,悄悄运往当地一家熟人开的火锅店,谎称发给了受灾群众。
备灾中心向公安机关反映情况,并作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在网站上公告胥波的行为。
口碑和诚信几乎是NGO的衣食父母。一位内部人士告诉记者,他所熟悉的几个团队几乎都出现过财务问题。
清华大学NGO研究所教授邓国胜认为,主要是缺少严格的内部监督流程,即使是草根NGO,也需要管理。
“除了团队内部管理上的原因,也与公众对NGO缺乏基本了解有关。”邓国胜说,NGO团队成员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也需要收入和薪水,因此NGO运作需要运营成本。捐助者往往不考虑这些,只管一对一的捐助,如果这个组织没有其他途径的运营成本来源,久而久之,有些人就会产生心理不平衡,出现私吞财物的现象。
此外,这种现象也暴露出一些NGO缺乏有效的第三方监管。“我国对NGO的监管是由业务部门和民政部门双重监管,但大多流于形式。”邓国胜说,“政府对没有注册的草根NGO的监督几乎是空白。”
求生
找项目去“化缘”
他们的第一个项目是与一家啤酒公司合作,取得代理权,赚到的钱就用在永兴板房的援助项目上。
种种迹象表明,一些草根NGO已经开始变通,寻找生存之道。
“政府——NGO——企业”是一种新的NGO运营模式。有慈善意识的企业出钱,NGO负责项目运作,再得到政府支持。这是一种三赢的局面。
据了解,南都公益基金会理事会此前宣布,会安排至少1000万元专项资金,支持民间组织参与救灾。首批获得支持的NGO组织,达37家。地震后,中国红十字基金会等“财团”,正尝试把部分善款交给NGO去“花”。
这种幸运很难降临在因地震而生的草根组织头上。5月5日,高思发、刘宝宗等在永兴板房的“四川省志愿者服务基地”召开会议,议题就是生存之路,想生存必须自己“造血”。
去年9月,刘宝宗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大胆地想到了社会企业,即用公益组织的影响力进行企业经营运作,所获利润用来养活公益项目和专职工作人员。
今年1月,刘宝宗才真正开始运作。他们的第一个项目是与一家啤酒公司合作,取得该品牌在绵阳的代理权,赚到的钱就用在“完美春天”在永兴板房的援助项目上。随后,又与几家企业搞过类似合作。
在参与灾区重建的漫长过程中,草根NGO的求变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