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长江源区的生态环境,“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长江源区生态环境地质调查项目负责人辛元红说。这一调查项目由中国政府开展于2005年6月至2008年10月,该项目显示,全球气候变暖,地处青藏高原腹地的长江源区生态地质环境对此尤为敏感,冰川退缩、多年冻土萎缩、植被退化、沼泽湿地减少以及水资源减少。
消失的“固体水库”
沱沱河、楚玛尔河和当曲这三条河被称作“长江三源”。1978年中国长江源考察队到达当曲源头多朝仁,海拔5395米的霞舍日阿巴山坡面上流出一股小水,这里被定为长江的源点。
2006年9月10日,辛元红在这里发现, 资料记录中的冰川所在处,因为冰川退化,当年的长江源点已经找不到,长江在这里失踪了。
“冰川被称为高原河流的固体水库,一旦冰川彻底退化,那些主要由冰川补给的河流便会由永久性河流变为季节性河流,直至干涸。”辛元红神情忧郁。
其实,冰川退缩已是长江源区的普遍现象,昆仑山脉玉珠峰南坡的冰川2005年与1971年相比,冰舌(在冰川的融化区,自山上往山下流出的舌头状冰体)退缩了1500米,唐古拉山口东侧冰川侧向最大退缩量为125米,冰舌正面退缩265米。
辛元红的忧心还来自于黄河源的前车之鉴。2000年,他参与了中国政府对黄河源的考察。“1969年的时候,黄河源还有冰川,但2000年的时候,我们在整个流域已经找不到冰川的影子了。”
冻土被破坏
黄河源区曾经出现的一些生态灾难,已经在长江源区出现。2007年5月,辛元红在长江源区治多—曲麻莱一带考察沼泽湿地时,碰到一家当地牧民搬家,要去投靠亲戚。牧民解释说,这里的草场以前所生长的藏蒿草已经很少了,只生长牛羊都不吃的蒿草了。因为地下水位下降,前者在水分竞争中败下阵来。另外,调查队发现,位于长江源区的曲麻莱县,原有的108眼水井近年来干枯了98眼,玛多县原有大小湖泊4077个,目前已有近50%的湖泊干涸,其余湖泊水位下降2米至3米。
原因之一是多年冻土层的变化。“多年冻土层其实就是一个防渗层,被学术界称作沼泽湿地的保护神。”辛元红解释说,“冻土层变薄,冻土层上面的地表水随之下降;而冻土层彻底消失,地表水就会渗漏,导致地表荒漠化。”
调查发现,青藏高原南北界早已出现片状冻土退化、岛状冻土消失现象。“植被像被子一样保护冻土层,冻土层像防渗层一样保护地表水,地表水支撑植被的生长。”辛元红画了一个圆圈,来解释这三者的关系,“整个生态是一个完整而脆弱的链条。”但在长江源头,辛元红多次目击了这个生态链条不可逆转地被破坏。
2005年因修建治多—索加乡级公路, 工程队曾在公路边开挖排水沟,揭掉了冻土的保护层———沼泽草甸,地下冰层暴露地表,经过近一年的融化,在路边形成一条一里多长的融陷槽。2007年,辛元红到公路沿途调查时,发现这里的冻土仍在融化。辛元红说,冻土层融化迫使刚修好的公路改道,然后再掀掉新的植被,再次导致冻土层融化、再次改道。如是循环,造成相当大的经济损失和负面影响。在多年冻土区修建黑色高等级公路是世界性难题。青藏公路的修建虽然经历了改建工程、整治工程以及科研研究,但因全球性气候的变化以及工程初期对冻土认识水平的限制而造成的冻土破坏以及由此而留下的隐患是不可逆转的。
此次调查发现,青藏公路沿线因人为破坏冻土而造成的不良地质现象比比皆是:楚玛尔河高平原区、五道梁盆地、秀水河—北麓河、沱沱河盆地的多年冻土层,都因为公路修建而被破坏。“另外,公路一旦经过沼泽湿地发育区,势必将整块湿地人为分为两片,使地处下游的湿地因失去水体补给而退化。”辛元红说,“多年冻土的退化还会造成地质灾害,青藏公路、青藏铁路以及沿线居民点等工程建筑因多年冻土的不均匀退化引起地基不均匀沉降而被破坏,还会引发融冻泥流等地质灾害。”
因为交通便利,青藏公路沿线是辛元红他们此次首先考察的一条线路。在沿线他们发现已经出现多处民居因为冻土层的变化而引起地基下陷,成为危房。
现在草连地皮都盖不住
沼泽湿地是地球上拥有丰富自然资源的独特生态系统,由于具有涵养水源、蓄洪调洪、调节气候、净化环境等功能,被称为地球的“肾脏”。
辛元红担心沼泽湿地退化会形成环境灾难。长江上游通天河畔曲麻莱县因缺水,致使县城两次搬迁,出现了“守着源头无水喝”的窘境。当曲,在藏语里是“沼泽河”的意思,调查发现,当曲流域的许多沼泽都已出现干涸和退化。“沼泽和湿地退化后形成的黑土滩,是非常可怕的地质灾难,可以说除了耗子,什么都不长,下一步会沦为扬沙区,出现风、水蚀荒漠化。”辛元红说。
还没有调研数据显示,长江源区究竟有多大人群因环境变化而受到影响。但辛元红说,他们多次碰到当地居民抱怨饮水、放牧等方面出现的新问题。
在当曲考察时,辛元红曾雇过一个当地藏族助手。藏族助手说,“过去我们沼泽很多,牧场的草也很厚、很高,早上骑马,草上的露水都能把马靴打湿。现在草连地皮都盖不住。”
杨继斌是《南方周末》记者。
该文章登载于《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