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一个被诸多NGO视为"成功"的社会组织,正遭遇发展阵痛甚至危机。
公募、造假、财务混乱、管理不善……网络时代带来的公益新模式和新速度,不只需要相关法律法规跟进,也需要社会组织自身建设来适应。
高速发展的全民公益带给我们什么?速度和规范之间如何取得平衡?
这是慈善立法、相关政府部门、民间公益组织乃至公众,正在共同面临的全新挑战。
身陷困顿的"格桑花"并非个案。
■ 记者 陈江宏
■核心提示
一个社会团体,依靠互联网开展募捐活动--开会、决策、募款、管理,虽然它并不具备公募资格……
他们平时很少见面,秘书长、决策人都由网友业余时间兼任,彼此熟知的是大家的网名……
它的管理团队用网络公开账目,同样是网友的会计并不了解非盈利组织的会计制度……
他们一度相信有爱心就能做好公益,不在乎向民政部门提交与实际情况不符的会员名单和年审报告……
在互联网技术飞速普及的当下,人们可以通过透视这个依托网络而生的社团的成长与发展,来了解虚拟环境下社会组织的发育与规范。
8月16日,"格桑花"关闭了网上的义工系统。这意味着众多的义工将无法再为"格桑花"服务--他们"被组织踢出去了".
往年的这个时候,为青海贫困学生捐款的人会非常多,大量的沟通服务工作要靠义工们逐一完成。今年,"格桑花"用一份网络文件终结了这些义工的使命,"格桑花"说,今后,它需要专业的团队做公益。
而其曾经的义工说,那是因为这些义工对"格桑花"管理上的违规问题质疑太多导致了被剔除的命运。
"两张皮"社团
"格桑花"的全名叫"青海格桑花教育救助会",2009年在青海省注册成立。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社团。它的实际管理团队人人兼职,工作人员几乎是清一色的网友。因为登记的专职人员和实际的操作团队基本上是两套系统,青海省民政厅民管局工作人员称其为"两张皮"社团。
熟悉这个组织的人说,这个机构是由"驴友"们发起的。
6年前,在安徽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从事审计工作的洪波从合肥到西部旅游,路过甘南碌曲县时遇到两名因贫困失学的儿童,开始了她的公益生涯。
洪波说,当时她发愿要带动身边的朋友帮助100个贫困儿童读书。2个月后,有100个西部的贫困学生找到了一对一的捐助人。之后,她的朋友、朋友的朋友都加入进来,开办了"格桑花西部助学网",他们或是结对捐助学生,或是为这些公益活动服务,很快,得到帮助的孩子超过了一万名。
2006年洪波也成为央视"感动中国"候选人之一。她的这些朋友和朋友的朋友在网上汇聚,有的一对一捐助,有的成了格桑花志愿者,其中承诺志愿服务时间的人就成了正式登记在人力资源系统中的"义工",承担格桑花的管理和执行工作。他们分散在全国各地,有学生、公司职员、民营企业主、大学教师、事业单位职工、政府公务员……
获得的捐款多了,接收善款的合法身份成了问题。洪波和她的朋友们先是在青海省杂多县注册了"杂多县格桑花助学协会",又因为这个县一级的协会"没有独立的账户,收款、提款、发放复杂而繁琐",不久便又在青海省玉树州注册了"玉树州格桑花助学协会";随着救助人群扩大到青海全省范围,"格桑花"找到青海省教育厅做主管单位,注册成立了"青海格桑花教育救助会",洪波担任理事长。
洪波说:"在我们之前,他们(青海省民政厅和青海省教育厅)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分散在全国各地利用网络平台工作的民间组织。"
而这些协会,"都只是为了生存和发展采取的手段",洪波直言,"我们一直在往基金会这条路努力".
年审报告内容与实际情况不符
事实上,青海省民政厅民间组织管理局对"格桑花"2010年度的审核意见"合格",也是参照基金会的相关标准进行的。一位青海民管局工作人员告诉《公益时报》记者,"格桑花"2010年管理费用20多万元只占到公益支出800多万元的不足4%,"参照非公募基金会8%和10%的要求,"格桑花"已经做得很好了".
按照《社会团体登记管理条例》的规定,"格桑花"在今年6月1日提交青海省民政厅的年度工作报告中,列出了社团的基本信息,其中秘书长为法定代表人立新。立新是青海曲麻莱县驻西宁办事处工作人员,是"格桑花"理事会中唯一的青海本地人,兼职担任"格桑花"的法定代表人和秘书长,常驻青海。而在"格桑花"网站今年6月3日发布的理事会公告称,"现任秘书长徐来负责总体协调和日常事务,并分管项目部、捐助部、综合部……"徐来网名"指挥棒",在江苏省常州市常紫股份有限公司工作。从"格桑花"玉树注册后开始即担任秘书长一职,这些名目繁多的"部门"工作,都由网友兼职"义工"身份承担。
有"格桑花"义工向《公益时报》记者表示,年审上报内容与实际情况不符远不止这些。
"格桑花"秘书处在其网站公开的《2010年度财务报告》显示,"格桑花"拥有"天使基金"、"古井爱心基金"、"佐敦油漆爱心基金"、"杭州智达爱心基金"等12个专项基金,除了上述多个部门,"格桑花"在北京、上海、苏州、镇江、常州等地还设有不少于6个工作站。
但是这些情况,在"格桑花"报送青海省民政厅的年度工作报告中均未提及。青海省民政厅有关工作人员向《公益时报》记者出示其报告显示,"格桑花"分支机构、代表机构、专项基金管理机构、办事机构、经营性实体情况等项,均为空白。
此外,"格桑花"网站的公开消息显示,"格桑花"于2010年末与"中国人力观察研究院NGO研究中心"(乙方)签订合同,共同组建"格桑花人力中心"并委托乙方承接"格桑花"人力管理工作,"格桑花"向其支付10万元费用。细心的义工们发现,合同的签章却不是这个研究中心而是上海熙瑞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格桑花"已于2010年底将首期款4万元打给了熙瑞公司。
当义工们发现这个合同的乙方在中国内地根本不存在并提出质疑时,"格桑花"领导层回复称,这个中心是在香港成立的。而事实上,"中国人力观察研究院NGO研究中心"是2011年2月8号才在香港注册。
此事一度引发"格桑花"义工热议和质疑。义工们继续调查发现,这个在港注册的研究院独立董事与上海熙瑞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同为"格桑花"人力中心负责人刘磊。
有义工称:""格桑花"为什么要和一个虚假的机构签合同?被发现后才急急忙忙在香港注册?在港以公司形式注册的这个"中国人力观察研究院"未经大陆登记怎么可以在内地开展业务?"这些义工们说,至于"格桑花"与刘磊在港注册的这间"研究院"是否还向其他机构出售服务、与"格桑花"如何分成等问题,他们并不知情。
8月20日,"格桑花"副秘书长戴玮(网名上官蔓)告诉《公益时报》记者,刘磊是"格桑花"的商业伙伴,这个机构与"格桑花"的合作仅相当于人力业务外包,""格桑花"人力资源管理方面的事由刘磊负责去做".戴玮是合肥一家管理咨询公司的合伙人之一,她同样利用网络兼职"格桑花",分管推广部和各地工作站的工作。
"格桑花"没有公布在港注册研究院公司和这个"合作"协议的细节,更没有在年审报告上做任何说明。
多名助学联系人不知自己"被会员"
青海省民政厅的工作人员还不知道的情况是,2009年"格桑花"在青海省民政厅登记注册时,按照规定需提交的50人的会员名单中,很多人至今并不知道自己早就已经是"格桑花"的"会员"了。
《社会团体登记管理条例》规定,登记注册社团需要不少于50人的个人会员,由于在省内登记注册,会员的95%须为本地居民。
"其实,这与"格桑花"的现实情况不符。"洪波告诉《公益时报》记者,这么多年来"格桑花"的主要成员都在青海省外分布,根本不在青海省工作和生活,不能成为会员。
可是,拥有会员是注册社团的必要条件。戴玮说,要想顺利注册,必须有50名以上的会员,其中绝大多数还必须是青海本地人。
2009年8月,"格桑花"向登记机关递交了《青海格桑花教育救助会会员名单》,50人,绝大多数是青海各地的教师,他们很多做过"格桑花"的助学联系人,负责与"格桑花"联络,救助本校的贫困学生。由于要求本地户籍,一些青海省外的人士在"联系地址"一栏中留存的是"青海省格桑花教育救助会"及其西宁办公室的固定电话。
近日,这50名会员中,多名"会员"告诉《公益时报》记者,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格桑花"的会员,也从未向"格桑花"提交过入会申请,不知道"格桑花"会员的权利和义务,没见过"会员证",更没有缴纳过会费。
青海省大通县三中教师星长义说:"我只在2009年作为联系人向"格桑花"报过几个贫困学生,他们说我们的学生不够标准,后来就再没有联系过。"
青海省乐都高级实验中学教师孟曙亮说:"我是助学联系人,也参加过"格桑花"的助学活动,但没人跟我说会员的事情,我也从未缴过什么会费。"
在登记注册时,"格桑花"向登记机关提交的《章程》载明,会员入会程序为"提交入会申请书、经考察并经理事会讨论通过、发给会员证";会员有选举权、被选举权和表决权;会员缴纳会费;"格桑花"的最高权利机构是会员大会,其职权是选举和罢免理事、审议理事会工作报告和财务报告等。
8月20日,"格桑花"秘书长徐来(网名指挥棒)向《公益时报》记者证实,2009年8月在省民政厅登记注册后,"格桑花"在西宁召开了"成立大会","我宣布了任职名单,没有选举程序……但大家鼓掌了,不知道算不算通过……"
徐来未能证实"鼓掌"的人,是不是会员。而洪波则证实自己当天未能到会。那天,她被"秘书长"徐来宣布担任理事长一职。
在"格桑花"报送的年检报告中,会费收入为"零".
洪波说,我们怎么收会费呢?老师们已经付出了很多,会费少了没意义,收多了又担心加重青海教师的负担,所以就一直没有收过。
有义工援引《社会团体登记管理条例》在网上称:""格桑花",请从源头开始规范。编造会员名单骗取登记,亦不履行法律程序选举理事会,按照法律规定,在登记时弄虚作假骗取登记的,应予撤销登记。"
面对"登记时弄虚作假"的质疑,洪波和戴玮均表示:"这不是弄虚作假,我们不认为会员的事是个大问题。"而多位曾服务于格桑花的义工向《公益时报》记者表示,对会员及会员大会的不重视是造成格桑花各种问题的根源,它影响到决策的商议和通过,影响到对管理层权力的制衡与监督,也是义工们一直在反复重申和呼吁要解决的问题。
不过,徐来向《公益时报》记者证实,在知道监管机构询问会员情况的消息后,"格桑花"工作人员向"三四十名"会员"发送了内容一样的增补会员短信,就在这几天。"
连日来,在50人"会员名单"上的多位青海省教师向外界转发了这条短信:"您好!我是格桑花教育救助会专职工作人员袁静,我们近期增补会员工作正在进行,征求您意见是否愿意成为格桑花会员?(成为会员每位会员每年需缴纳会费10-100元)收到短信后确认后,会寄文件给您签字。同意请回复:我愿意。感谢!"
这些,让"格桑花"的义工们不解:"登记注册的时候不就已经是会员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确认?"
财务数据混乱
"格桑花"的义工们说,相比"格桑花"的财务报告,才真正让人知道什么是雾里看花。
在"格桑花"报送青海省民管局的《2010年度财务审计报告书》中,非限定性收入为268.8万元,非限定性支出却达到717.2万元,"这多支出的几百万元钱从哪儿来的呢?"
义工们发现,审计报告中,限定性资产转为非限定性资产一栏的记载为"零"."虽然限定性收入标示有817.6万元,支出了约94万元,但应该不会是非限定性支出花的是限定性收入吧?".
多年来,"格桑花"采取"一对一"结对助学的方式开展公益活动,捐款时,载明救助对象的善款均被记账为"限定性收入",未明确用途的则记账为"非限定性收入".
对财务账目出现的问题,戴玮说:"2010年我们的会计是通过远程记账的方式做,加上对非营利组织财务制度不是很熟悉,可能在有些方面存在疏漏。"戴玮认为,"我们的余额和网络公布的财报是一致的,说明善款安全,使用准确,这不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格桑花"网站上,其"秘书处"也公布了《2010年财务报告》,不过,这个财报和"格桑花"向监管机关报送的《2010年度财务审计报告书》数据并不一致。
审计报告中,支出的管理费用为23.48万元,财报却显示为31.42万元;
审计报告中,支出的筹资费用为-1.46万元,财报却显示为5.75万元;
审计报告中,2010年度总收入为1088.07万元,财报却显示为1094.33万元;
审计报告中,2010年度总支出为833.69万元,财报却显示为841.49万元;
审计报告中,限定性捐赠收入为817.61万元,财报却显示为1067.01万元;
审计报告中,非限定性捐赠收入为268.83万元,财报却显示为25.72万元;
……
面对这些不同的数据,洪波告诉《公益时报》记者:"这里面的问题,我们要道歉……"
目前,人们还没能通过公开渠道看到"格桑花"的"道歉"内容,青海省民政厅有关工作人员表示,近期将约谈"格桑花"相关负责人,对其工作和公益活动中出现的问题进行整改,并向上级有关部门进行汇报,这位工作人员表示"有些事情,比如会员的问题、募款的问题、社团开展网络活动和加强管理的问题等等,现有的条例没有明确界定,但又涉及法律法规的界限,我们也需要请示上级意见".
■编后记
"格桑花"在公益活动中遇到的这些问题,也许是众多社会组织都曾经遇到或可能遇到的问题。
地方社团能否大量招募外地会员?会员能不能不缴会费?因为会员入会的地域限制而编造虚假会员信息获取登记注册的社团该不该取缔?财务账目混乱监,管理机关是不是能够容忍?年审报告可不可以不反映实际情况?面对在网络等虚拟空间生存的社会组织,有关部门该如何监管?现有法规没有明文禁止是不是就可以"黄灯中前行"?等等。
读者朋友,欢迎就以上问题发表见解参与讨论,请发送邮件至jianghongchen11@126.com,我们期待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