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独自前行6年之后,福田区爱护动物协会走向名存实亡的境地。与这个NGO一同走到尽头的,还有该组织多年收养的250多条流浪狗。根据现有计划,这些狗只将被集体人道毁灭。该协会是深圳民间仅有的两间持牌动物保护NGO的其中一间。
这些狗只来源复杂,有市民遗弃的,也有城管送来的流浪狗。迅速攀升的狗群数量,如同一根越收越紧的绳子,令协会负责人黄辉窒息。黄辉有心向善,却无力回天。多年来城市管理者不停送进狗只,却鲜见资金帮扶。他坦言自己熬得十分辛苦,以至于他决心摁下“停止键”时,连2 .5万元的人道毁灭费用,都已无力支付。而更令他揪心的是,今后想起这宗“深圳民间动保组织最大规模的人道毁灭行动”时,愧疚感会有多深。
流浪狗将被“灭门”
5月29日中午,趁着工人们开、关门的间隙,几条守在院子里的大狗,窜出院子撒欢。在院门再次打开时,它们又飞速地跑回院子,汇入狗群之中。
西丽麻磡村有大片的荔枝林,三三两两的村民穿着T恤背心,在树下喝着功夫茶聊天,黄辉在他们身边路过,彼此善意地打个招呼。这里有福田区爱护动物协会租用的狗场,250多条流浪狗栖息于此,每天黄辉都要过来看看这些狗,打扫、喂食,修缮狗圈。
足够的食物,安全的住所,这些流浪狗早已习惯于圈养。每当黄辉迈进狗场时,一些性格温驯、可以散养的狗摇晃着尾巴,争先恐后地聚拢在他脚边。而大部分关在狗圈中的狗们,扯着嗓门大声叫唤,趴在狗圈的铁门上,尽量伸直身体探望。
但狗群们并不知道,狗场现存的狗粮,只剩8天,黄辉筹不到钱购买狗粮,狗场正在倒闭的边缘。
集体注射令心脏停止跳动的药物,装进“无害化处理专用袋”,打包送进某个垃圾焚烧处理厂,化成灰烬和青烟———如果没人愿意接手,这桩“灭门惨案”就要成为现实。
由于这些狗品相并不好,本来就是遭人遗弃的孤儿仔,还带着各种各样的残疾、疾病,就算它们比同伴幸运一点,逃过了车轮碾轧、同类的争斗、人类的驱赶,被好心人送到了中转基地,始终难逃毁灭的命运。
在麻磡村这处新窝,因为地处山坡,狗圈分布呈倾斜状,需要用水泵抽水才能冲洗到最上端的狗圈,如今,水泵和蓄水池还在建设中。由于犬只数量太多,每个狗圈里都塞满了狗,屎尿味充斥着整个空间。
担心犬只争食引发大规模的打斗,协会工作人员在给它们喂食时,也只能将狗粮直接散落在地面上,狗粮会跟排泄物混在一起。没有办法,只能每次喂食完后,再进行冲洗。
按照犬只的数量,工作人员的配备本应是一个团队级的。但是,囊中羞涩,只能缩减人手。如今,只有一个工人长期驻守在此,负责照料这些犬只的基本生存。黄辉专门备了几套旧衣服放在车上,每天自己来冲洗一下狗舍,打扫卫生。
这个狗舍被一道铁门关了起来,门外悬挂着“中转站”的名号,其实,这也是一个黑色幽默,因为这个地方只管进,没法出。送来的狗越来越多,领养的却用一双手都能数过来。
用面包车抵狗粮债
闹心的不仅是饲养和照顾,因为打斗,它们身上到处是被彼此抓伤留下的痕迹。皮肤病也就这样蔓延开来,很多狗的毛已掉光,腥红的皮肉上斑斑点点。黄辉对这些狗的健康状况也很担忧,保证它们的口粮已经让协会捉襟见肘,更谈不上要请人照顾、花钱治病了。
黄辉算了一笔账,这些流浪狗每天要吃掉150斤的狗粮,光这项开销,至少也得500元。加上疫苗、场租、人工和水电等必需的开销,每个月要消耗掉4万元。
黄辉注册协会之初,没有预想到自己会陷入这般境地。学兽医出身的他,1995年下海经商,开了三家宠物医院。他回忆,那会的宠物医疗行业很好做,“五六块钱的药品,可以收到200元。进店的狗要打针、吃药的,少说没个一百七八十块是出不去的。即使这样,每天都有人带着宠物排队看病。”
2008年,福田区爱护动物协会注册成立,因为有些积蓄,他从未向社会发起募捐。私下里,他表示嫌麻烦,而且感觉欠人人情,面子上挂不住。这样不出几年,当年开店所赚的钱都搭进去了。
对此,他的家人一直在反对。不过,抱怨也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这些年家人对协会也付出了不少,不忍心黄辉苦苦撑着。去年当兵退役回来的小儿子,把一张存了6万元的银行卡塞到了他的手里。大儿子每月只留够自己的生活费,工资其余部分统统寄给他。
自从经济困窘,去年5月开始,黄辉开始接受了一些小额度的捐款,约有1万元左右。他在协会网站上写道,“欢迎爱心人士提供狗粮”。因为还欠着9万元的狗粮钱,他把面包车过户给了供应商,当做还款。
未曾消停的阵地转移
因为犬只生活习性的要求,救助狗需要固定的收容所。在深圳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几乎所有的民间收容所都面临着选址困难的境地———担心扰民,不能靠近民居;担心污染,不能在水源和环境保护区内。此外,考虑到方便他人领养的问题,附近还得要有公交车通达,而且,民间组织全靠善款支撑,还要考虑租金便宜。在深圳,这样的地方可谓打着灯笼也难找。
被送来的犬只越来越多,问题也就接二连三,分流和换地方是必然的。因而,自协会成立以来,隔三差五地遭到驱赶,被迫转移的现象未曾消停过。而深圳仅有的两家持牌机构的另一家———深圳犬类保护协会的收容所(深圳市流浪狗驿站)也选址在麻磡村,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搬家”3次。
这个中转站距离驿站不到300米。今年初,200多条犬只从龙华的一处山坡上被转到这里。“搬家”时,协会雇请了30多个人,光搬迁过程,都花了两天。还有一批暂时安置在新洲南,本计划今年7月也转移过来。
理想的状况是,被送养的犬只集中到收容所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照料,陆续被领养。但是,在协会里实际情况是,这些犬只大多送养无望———已经看不出是如何串(杂交)出来的狗们,绝大部分是被遗弃的对象,它们都带着各种各样的残疾,有些眼睛瞎了,眼球外凸;有些后肢瘫痪,有些腿瘸,蜷在笼子里拖着一身的屎尿,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被领养率不足一成
深圳市流浪狗驿站也在这里安置了流浪狗。每间狗舍关着10条左右,共170条。它们中的大多数,和邻居家的一样———各种没人要的串串、土狗,带着渴望的神情,趴着铁笼里狂吠不已。不过,因为建设时间较长,志愿者们人手相对充裕一些,所以照顾得好许多。
不过,在领养问题上,两家情况大致相同———没人要,又不能再度扔掉。2008年成立到现在,福田区爱护动物协会犬只的领养率不足一成。黄辉出示了6厘米厚的弃养协议和领养协议,他说,人们将弃养的猫狗送到协会时,也需交纳几百元的生活费,然后再从领养者那补贴另一部分。不过,匿名扔狗的人越来越多,领养的却少得可怜,到了后来,只要有人来领,“钱都不敢找人家要,只求快点领走。”
有不愿具名的志愿者表示,社会舆论和官方似乎利用了他们无法停止的爱心,肆意透支,将这些社会问题转嫁到了志愿者身上。同时,他们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精神负担:家人的反对、对弃养人的愤怒、舆论的 轻 视 。他 们 还要担心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领养人再次弃养、突发救助事件的应对、新一代志愿者的培训和管理等等难题。
“给狗们治好病再去安乐死”
作为正式注册成立的民间协会,福田区爱护动物协会和深圳犬类保护协会要按政府规定接收流浪狗,因此对城管、执法队等送来的流浪狗不能说N O,且没有官方补助。有关部门清理流浪动物和无牌无证犬只的行动过后,黄辉的协会也会收到一些有领养价值的犬只。不过,是否能够挑选品相好的狗进行选择性救助,是志愿者们争议的焦点。事实上,被遗弃的犬只都是身患疾病或残疾,送养无望,只能在驿站等待终老。
难以挣脱的枷锁
大批狗要吃要喝要住,也要注射疫苗、看病和绝育。驿站主要靠善款维持,因志愿者们反对从流浪狗身上捞钱,只进行义卖狗粮之类的经营,并没有盈利项目。黄辉说,几年前曾帮助有关单位收容处理过多批次流浪狗,拿到过每只30元的补贴,后来这些也停掉了。
于是,两家动保组织收养的狗越来越多,负担也越来越重。黄辉还经常接到市民关于死狗的报料。由于担心传播疫病,有时即便半夜接到电话,他也会去处理。今年从2月至5月17日,经黄辉送往无害化处理中心的死狗就有115条,多数死于车祸。对此,他也有些抱怨,“谁都不处理,任由尸体腐烂发臭,但是,油钱、处理的钱也没有人问一句。”
5月29日中午,黄辉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有10多只狗无处安放,问他能不能接收。几乎每周他都会接到很多类似来电,这次他坚决拒绝了。类似这样的遭遇,深圳动保组织的志愿者们经常遇到,并坦言他们似乎掉进“爱心”深坑。
深圳到底有多少狗,官方没有具体数字。从今年2月15日开始,黄辉着手摸底福田养狗的数目。靠志愿者们在本小区打听和调查,至今年5月得出结论,福田约有3.8万多只狗。福田街道、沙头和南园街道最多。其中,福田街道约有6745只。不过,有证的只有11644只,年审(续牌)的只有650只。
与肆意养殖繁育相对应的是收容处理,官方只是将狗一批批人道毁灭或送至民间组织,之后不闻不问。曾有深圳猫网的志愿者指责,政府动辄要花上百万建“狗厕所”,却不过问饲养和收容这些关键环节。
以狗养狗的尴尬
驿站每月开支少说3万元。主要靠个人出资养狗的黄辉愈发忧心,麻磡村仓库里的狗粮最多还能撑8天。这些也是赊来的,没还清欠款前,黄辉不好意思再去要货。
其他一些“无组织”志愿者的遭遇也和黄辉差不多。黄子文在布吉一处偏僻地方租了座民居,约200平方米,命名“宠爱有家”,他和两个朋友负担着几十只狗的饲养。“宠爱有家”曾有一阵子也买不起狗粮,黄子文和朋友买了大号电饭煲,然后去东门市场买碎肉,煮了之后给狗拌饭。为节省开销,几个人晚上甚至不开灯、不开电视。熬过这段日子,如今黄子文只接收经朋友介绍过来的狗,遇到重大疾病或变故,要由助养人负担。而在大鹏租地养狗的刘克,开销基本上也来自于寄养费用。以狗养狗,已经成了民间动保的默认方式。
最终无奈的选择
面对压力,驿站的志愿者曾围绕能不能对这些狗进行安乐死争论许久。最终达成的意见是,只对重大疾病、无法治疗的犬只进行安乐死,无人领养的要继续照料。一名驿站的志愿者说,这已是能达成的最低限度的人道毁灭规定。
看着剩粮一点点减少,黄辉很沮丧。他希望能有人接过他的担子。或者有人愿意资助狗粮,他还愿意撑下去,但只保留有被领养希望的犬只,其他的安乐死。最坏也最有可能的是保留40条狗,每月支出降为约1万元。这是黄辉能承受的最高额。其余约250条流浪狗只能安乐死了。在黄辉反复思量怎么办时,姐姐给他凑了点钱,他拿着去买了些治皮肤病的药,准备给一部分狗先治疗。“给它们治好了,再去(安乐),心里也舒服点”,黄辉说。
香港经验:不宜领养的流浪动物会被人道毁灭
香港渔护署对流浪动物采取捕捉和转移的方法,以从源头减少滋扰、预防狂犬病爆发。当有人对流浪猫狗作出投诉,渔护署会安排捕捉,然后将其置于动物管理中心观察,通过狗只牌照微芯片所载资料搜索其主人。对健康而无人饲养或无人认领的,渔护署如认为其性情温驯,便会安排领养。至于患病、性情不适宜领养或未能安排领养的动物,则会被人道毁灭。这是世界各地普遍采用的做法。该方法已证实能有效控制流浪狗数目。过去3年,渔护署捕获猫狗总数减少了20%,被人道毁灭的总数下降了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