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以及他的格莱珉银行（又称乡村银行），你可能并不陌生。去年，他凭借帮助穷人脱贫的“小额信贷”摘得诺贝尔和平奖，但对于这位穷人银行家的“新玩意——社会企业，你一定有兴趣知道更多。
社会理想
尤努斯“社会企业”工程的第一步，是在孟加拉国建的酸奶工厂。孟加拉国首都达卡西北部140英里，伯格拉市郊，达能公司的一家小型酸奶厂，这就是尤努斯的“社会企业”。
表面上，它并不起眼，和其他工厂似乎也没有什么两样，但因为有了尤努斯的理念，一切都在改变。去年11月，在他摘得当年的诺贝尔和平奖后几天，他参加了这座工厂的奠基仪式，他说：“我希望这个工厂能够成为商业史上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因为它所代表的理念是非常强大的。”
这个理念就是尤努斯的“商业性运作的社会企业”。虽然它不像“小额信贷”金融那样可以被简明地定义，但尤努斯认为它代表了自己的理念朝着一个全新的方向在发展。起初他出借27美元，相信穷人们尤其是女性，只要他们能够开展自己的小规模生意，就完全可以获得和企业主一样的权利。
他所建立的格莱珉银行在30年之后才得到了全世界的认可，如今他已转向对银行业、发展和非盈利社会的探索，即相较于慈善捐助，引起全社会对扶贫的支持以及对创业的重视，这才是最终的解决方案。
早在获得诺贝尔奖的肯定之前，这个谦逊而富有魅力的孟加拉国经济学教授就已经像摇滚歌星那样受到追捧。比尔?克林顿把他列在好友名单里，他也是欧洲皇室的座上宾，还被私人飞机接到芝加哥参加奥普拉?温弗瑞的脱口秀节目。
尤努斯的“小额信贷”模式被复制到了非洲、南美洲、北美洲……几乎全球每一个角落。因此产生的价值90亿美元的小额贷款产业，吸引了包括花旗集团、德意志银行以及盖茨夫妇基金会在内的组织，它的运作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信任人们即便没有财产抵押，也会按时还款。事实证明，尤努斯是对的，经过审计，格莱珉银行的还款率达到98%，远远高于那些资产抵押贷款的行业标准。
然而小额信贷只是尤努斯贡献人类社会的一个开端，商业性运作的社会企业是他下一个目标。这一理念从一个从未有过的角度将企业利益与经济发展有机地组合在了一起。
一些公司开展小额信贷业务，将非盈利模式引入到其整个运作之中，它们不仅追求单纯的经济效益，更寻求获得社会效益，也就是最终将利润反馈给所在社区。尤努斯说：“如果我们能够建立这样的模式，那么，世界将会变得更美好。”
简单说来，尤努斯认为，不是亚当?斯密的利益驱动、自由市场经济模式有问题，而是我们一般对于它的认识过于狭隘了。传统的看法认为资本主义孕育了财富创造者，而竞争者们通过创造就业岗位及提供其他机会来传播财富，造福社会。问题是，对于世界上的大部分人，这一体系的运行效果并不太好，尤努斯说。
事实上，联合国最新所作的一项调查显示，世界上最富有的那2%的人，绝大多数是美国人、欧洲人和日本人，他们掌握有全球一半以上的个人财富。为什么亚当?斯密的理论没有起到作用呢？为什么全球将近一半的人口、大约30亿人仍生活在贫困中？不能完全责怪低效率的市场、腐败及专制：即便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美国，也有3600万人生活在贫困线下。尤努斯希望每一个关注此事的人从更广的角度来思考资本主义这一概念。
尽管非盈利企业或者说为社会效益开展商业活动这一概念并不是尤努斯“发明”的?D?D?D哈佛商学院在1915年就开设了一门“商业企业中的社会因素”课程?D?D?D但这一概念需要一名“先驱”，就像戈尔之于气候变化一样。尤努斯就是这一概念的领导者，用CEO们理解的方式阐述他的观点。
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公司不再以营业收入和利润率作为其衡量标准的世界里，一切又会有什么不同呢？如果医药公司在其财务报表中，除了公布那些财政数字外，还有每季度这些药品挽救了多少人；如果食品公司的报告公布它们的产品挽救了多少营养不良的孩子，一切又会怎样呢？
如果公司能基于社会回报而单独发行股票，那么，人们就会购买这些能够救助更多生命的股票，或是抛售那些污染环境比其竞争对手严重得多的公司的股份；如果通过积累“社会资本”，在非利益驱动下对可持续发展的行业进行投资，这些公司是否能在新市场拓展其核心业务的同时，改善人们的生存环境呢？
这就是尤努斯的“理想国”。“这会是一个非常伟大的想法。”同为诺贝尔奖得主的经济学家约瑟夫?斯蒂格利茨，多年来一直听尤努斯谈论他的奋斗目标，而问题是，斯蒂格利茨说，如何去实施呢？
酸奶实验
2005年秋天，巴黎的一次午宴上，尤努斯邀请了达能集团CEO弗兰克?里布前往孟加拉国，并在那里建造第一家“社会企业”。里布接受了尤努斯的邀请。达能要做的是生产强化型酸奶来控制当地营养不良的状况，另一方面，控制酸奶的价格在7美分一杯，使人人都可以买得起。达能将把与格莱珉银行合作获得的收益再投资生产，他们只在3年后收回最初的50万美元投资。
如果运行顺利的话，这样的社会企业计划开50家以上。工厂依靠格莱珉银行的小额信贷业务运转，贷款者购买奶牛，然后挨家挨户推销酸奶，而格莱珉银行的660万客户为他们的孩子购买酸奶。由贷款者组建的小型商家需要雇佣15-20名妇女。达能公司预计，这将为工厂方圆20里内的1600人提供收入。并且，社会企业也将是“环境友好”的，玉米淀粉制造可降解的杯子，太阳能发电，雨水收集……让工厂非常环保。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等国际组织认为，这或许是一种通过可持续的商业模式改善营养状况的颠覆性途径，因此，他们一直对此保持密切关注，并寻求将其复制到世界各地。
对于里布来说，这家企业意味着达能公司将以营养加强型产品进入新市场。在达卡一家酒店，他说：“对我们公司来说，这确实是一种发展策略。我们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是一家消费品公司，面对一个发展中国家，那么想想它所能提供的即便只是一小片市场，就足够令人疯狂。”
显而易见的是，里布在很大程度上认同尤努斯的世界观。“古典经济学模式仍然适用吗？”他问。“不，我告诉他，‘我不想做慈善。’关键在于尤努斯的模式不是单纯的慈善，而是一种商业模式，就因为它是商业模式，那么，它就是可持续的。股东们也会为此高兴。”此外，里布补充说，他们可以预见到未来的社会效益，一些最终可以在达能的财务报表上体现出来的东西。“我们认为，利润最大化将不再是价值评估的唯一标准。”安排里布和尤努斯见面的达能前任首席财务官、现在负责公司亚太业务的伊曼纽尔?法柏说。“因为社会影响而选择股票的人群正在越来越多。”
通用电气、联合利华、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和嘉吉等公司，正在内部讨论沿着这一思路开展全新的业务模式。日内瓦的全球营养改善联盟执行主席马克?范?亚梅瑞根说，“这一波新的商业浪潮是，忘掉公司的社会责任和慈善事业，而是思考如何将这两点融入企业的核心业务。”“达能为股东创造社会股息的做法非常前沿。还没有其他人把这种关注化为一种模式。它为企业带来品牌支持及资金回报。”
巴黎HEC商学院的MBA可持续发展课程中包含有社会商业企业的有关内容，院长安东尼?海费说：“这是一种可以改变商业理念的东西。即使它代替了公司捐款也没有问题，因为慈善事业的钱总是被滥用。”重新思考利益驱动和社会效益间的鸿沟后，海费说，这是种正在成型的商业趋势，而尤努斯站在潮流的风口浪尖。
尤努斯说，商学院应该开始培养社会商业学专业的MBA，培训他们创造社会收益。“人们总说，‘不要那么愚蠢。’可我却要说，世界上像我一样愚蠢的人还有很多。我不想挣钱。很多年轻人也不那么急迫地要挣大钱，因为他们的父母已经有了很多钱。他们不知道该去做点什么。美国有很多这样的年轻人，他们遇不到什么挑战。那么，就给他们这样一个挑战：拯救这个世界。创立一家社会企业。”
尤努斯为什么认为解决社会问题要通过商业而不是政府？在像孟加拉国这样被罢工及其他问题困扰的国家里，原因显而易见。若没有格莱珉银行和其他非盈利性组织，孟加拉国的情况可能还要糟糕。虽然全国有一半人口仍生活在贫困线下，但格莱珉银行告诉我们，每年有5%的借贷者摆脱贫困，10年来，银行帮助孟加拉国的年脱贫率翻了一番，从1%增长到将近2%。
授人以渔
尤努斯的小额信贷也不乏批评声音，批评者觉得，格莱珉银行的小额贷款数额太小，很难解决问题。甚至说，这让人们不是想方设法消除贫困，而是更多地容忍现状。但是，从最初提供10美元-20美元的贷款开始，如今的格莱珉银行允许有良好还贷记录的会员提高借款额度，最多可以借到1.8万美元。
拉维亚?卡屯，年约60岁的孟加拉国妇女说，她用从格莱珉银行借来的钱买牛开始，挣够钱买了一辆6000美元的丰田货车。现在，他的儿子用这辆车载客运货到当地的一个市场。“养牛实在是一件累人的活。”靠开货车挣钱，她家每天能赚到将近23美元，比孟加拉国普通服装厂工人整月的最低工资还要多。她说，“我儿子的货车生意更能赚钱，所以，我把我的牛都卖了。”
小额信贷确实为很多家庭开辟了通往中产阶级的路径。来看看丽姿亚?贝戈姆的故事吧。她用从格莱珉银行借来的一笔30美元的小额贷款买了她们家第一头牛，在此之前，她和她的丈夫和其他几百万孟加拉国穷苦农民一样，靠种稻谷艰难维持生计。“我有上顿没下顿，”她在她家的马口铁房子里说过去的经历，在当地，这样的房子是中产阶级的象征。那时候，她用养牛卖牛挣来的钱买了一块地，后来又用卖掉部分地挣到的钱送她的长子去沙特阿拉伯打工。几年前，儿子给家里寄回了足够买一台电视机的钱。贝戈姆还有自己的饮用水井，她和丈夫准备在另一块地上盖砖房给两个儿子做婚房用。
不过，最令贝戈姆骄傲的是她8岁大的女儿阿克丽玛，她每天去上学?D?D?D她是她们家多少辈人来第一个受正规教育的人。贝戈姆正在考虑向格莱珉银行申请一笔高等教育贷款，供女儿上大学之用。阿克丽玛想要成为一名医生，“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医生。”她说。
格莱珉银行的女性客户们靠相同背景成员间的督促，鼓励彼此还款，即便是极少数人遇到了问题，债务也不会被转嫁给亲属，而是由朋友们帮助他偿还贷款。对那些真正陷入困境的人，比如那些自然灾害的受灾者，尤努斯会允许调整还款计划，以给他们时间重新安排还款计划。一旦借款人去世或者丧失了劳动能力，银行的保险计划将把损失降到最小。
格莱珉银行的发展是可持续的，其基础贷款业务的年利率为20%，借贷的资金来自成员还贷的钱，另有33%的资金来自和银行没有借贷关系的存款人。格莱珉银行的家庭改进贷款和抵押贷款利率为8%。
格莱珉银行还为乞丐建立了一项专门的免息贷款。该项目不强制乞丐还款，但是，乞丐被鼓励用这些钱购买小玩意或者食品来卖。如果他们能够通过自食其力偿还贷款，那么，他们可以获得另一笔贷款。至今，该计划已经帮助7.8万名乞丐成了商人，他们中约有2000人已经完全结束了维持了几代人的乞讨生涯。
达卡北部一个村庄，35岁上下的萨杰达?贝戈姆就是一个生动的实例。靠着1000塔卡（15美元）的贷款，她从早市上买回鸡蛋，回家煮熟后，然后每个加价两分钱卖给那些下班后的工人。一天40分的利润足以养活全家并偿还贷款。“再也不用乞讨了。”她说，“我希望能再借3000塔卡-4000塔卡（45美元-60美元）来扩大这个买卖，这确实可以让我赚到钱。”
格莱珉银行还从经济上为孟加拉国妇女提供了离开粗暴丈夫的办法。她们自己名下有房子，不用再支付嫁妆，更加长寿，营养和卫生状况得到改善，而且还能更好地照顾家人。她们通过创业和教育，超越了她们生来所属的社会阶层。
“是的，我正在颠覆传统文化。”尤努斯说，“文化是动态的，如果你老是坚守陈旧的东西，那你就不会有什么成就。”对于已经可以说功成名就的尤努斯，也是如此。囿于原来的想法，只能让他走这么远，而尤努斯显然不满足，他还要做更多，比如，社会企业。很可能，明天还有更多让穷人惊喜的新商业概念从他手中诞生。
（《解放日报》，2007年11月3日，陆绮雯 谭?P莹）
